第一百三十九章- 病房里的晨光 (第2/2页)
第一个笔画是横,第二个是竖撇,到第三笔时突然顿住,指尖重重压进布料,留下个小坑。
监测仪的脑波曲线突然窜高,像被风吹乱的火苗,三秒后又归于平稳。
“有效。”周工用袖口擦了擦凿子,“它啃不动这种半吊子的‘未完成’,就像狗啃核桃,硌牙。”
沈默盯着苏晚萤指尖的小坑,突然笑了。
那笑很淡,带着点近乎残忍的兴奋——他终于摸到了对方的牙床。
他连夜回了法医中心。
解剖室的冷光灯照在成排的档案盒上,他抽出近十年的解剖报告,拿起裁纸刀。
第一份报告的结论页“死亡原因为机械性窒息”被“唰”地撕掉;第二份的“排除他杀可能”被剪得粉碎;第三份的“符合高坠伤特征”被揉成纸团扔进碎纸机。
最后他只留下原始数据:“尸长172cm,尸斑呈暗紫红色,分布于背侧未受压处”“胃内容物约200ml,可见未消化的米饭粒”……这些碎片被他用麻绳捆成一沓,塞进铅盒。
周工来帮忙刻盒面时直摇头:“这名字够疯的。”他凿子落下,“昨夜梦见我妈煮了三十七个元宵”几个字歪歪扭扭爬上盒盖,像喝醉了的蚂蚁。
凌晨三点,沈默抱着铅盒走进B9井区。
井底的黏液已经退得干干净净,水泥缝里钻出几株野草,叶子上沾着星点黏液,在手机电筒光下泛着幽蓝。
他蹲下身,用解剖刀挖开地面,潮湿的泥土混着铁锈味涌上来。
铅盒入土的瞬间,他听见地下传来闷响,像有人在拍皮球,一下,两下,第三下时,地面轻微震颤,他的鞋跟陷进泥里半寸。
“困惑了。”他对着井口说,声音被回音放大,“你吃惯了完整的故事,现在塞给你一把碎玻璃。”
返程时路过老邮局,阿彩突然拽住他的衣袖。
废弃的绿色邮筒歪在墙角,铁皮上锈出个拳头大的洞。
她摸出喷漆罐,在筒身上喷:“此箱已坏,投信无效。”最后一个“效”字的捺画故意多拖了半寸,像根断在血管里的针。
那晚沈默做了个怪梦。
他梦见自己在童年的老房子里,母亲坐在灶台前,手里捏着封信。
“明明写了,怎么说没写过?”她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妈妈,我今天在幼儿园吃了三颗糖,两颗给了小舟,一颗藏在口袋里化了’……多好的信。”
他惊醒时,掌心的旧疤在渗血。
血珠落地,“啪”地凝成枚微型邮戳,印文是“查无此人”。
窗外的晨雾不知何时开始旋转,很慢,很慢,像只巨大的眼睛,正努力对焦。
回到病房时,苏晚萤正望着窗外。
晨光里,她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的影子。
他走到床边,她转头看他,眼神清明得像刚被雨水洗过的玻璃。
他伸手碰她的手背,她没躲,反而轻轻勾住他的小拇指——不是握手,是用指尖轻轻勾了勾,像在确认什么。
监测仪的轻鸣还在继续,规律得近乎虚假。
走廊里传来护士换班的脚步声,这次很近,很清晰。
苏晚萤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她松开他的小拇指,食指在床单上慢慢划出一道横,又停住了。
沈默突然想起周工刮过的青石板,想起阿彩多拖的那撇,想起铅盒里那些没头没尾的解剖数据。
他俯下身,贴近她的耳朵:“想说什么?不用急着说完。”
她的睫毛又颤了颤,这次,有一滴泪顺着鬓角滑进枕头,在棉絮里晕开个浅灰色的圆。
晨雾还在窗外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