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安然的日记 (第1/2页)
那场名为“幻痛”的风暴,在沈烬的意识深处被强行封存,化为了一座由纯粹理性构筑的、冰冷的逻辑囚笼。他眼中的世界恢复了往日的清晰,万事万物都回归到它们应有的、可以被计算的轨道上。
然而,当他的目光穿透那扇单向的玻璃,跨越空无一人的街道,落在那扇早已熄灯的“百草堂”药铺之上时,一种微妙的“共振”发生了。
仿佛一根无形的弦,被他的凝视所拨动。
……
“阿嚏——”
安然扶着药铺的门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明明已经入夏,夜风也并不凛冽,但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意,却毫无征兆地从她的尾椎骨一路窜上后颈,让她浑身的皮肤都泛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怎么了,然然?”父亲安国栋立刻察觉到了女儿的异样,他那宽厚而温暖的手掌立刻覆上了她的后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那股寒气,“是不是着凉了?快,我们回家。”
“没事,爸爸。”安然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有些虚弱,“就是……忽然感觉有点冷。”
她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街道。
夜色如墨,远处的路灯拉出长长的、昏黄的光影。一切都很正常,除了那股莫名的、仿佛被什么东西窥视着的感觉。那感觉就像冬日里,有一片冰凉的雪花,无声无息地落在了你温热的皮肤上,等你察觉到时,它已经融化,只留下一丝转瞬即逝的湿冷。
她什么也没看到。
也许,真的只是身体又在发出警告了吧。她自嘲地想。
回家的路很短,只有不到两百米。但在安然走来,却像是一场漫长的跋涉。每一步,都仿佛在与地心引力进行着一场艰苦的拔河。她的身体像一个被偷偷换掉了电池的旧玩具,外表依旧,内里却已是锈迹斑斑,濒临报废。
父亲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搀扶着她的手臂,又加重了几分力道。那份沉默的、坚实的力量,是安然在这片泥沼般的人生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咔哒。”
家门被打开。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气味扑面而来。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味道,混杂着熬煮了数年的草药的苦涩、厨房里飘来的饭菜的温香,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家”的、令人心安的气息。对安然来说,这便是她整个世界的味道——一半是延续生命的苦,一半是支撑她活下去的暖。
母亲李慧兰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围裙上还沾着点点油星。她看到女儿苍白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根本无法掩饰的心疼,但嘴上却依旧维持着轻快的语气:“回来啦?正好,我炖了乌鸡汤,快去洗手,趁热喝。”
“嗯。”安然轻轻应了一声。
她知道,这平静的日常,是父母用尽了全部力气为她维持的假象。他们绝口不提医院的诊断,绝口不提那些不断增加的药方和账单,也绝口不提未来。他们只是日复一日地,用这些温热的汤、干净的床单、和煦的笑容,为她构筑起一个脆弱的、抵御着死亡寒风的堡垒。
而她,就是这个堡垒里,那个最心怀愧疚的囚徒。
晚饭的气氛有些沉闷。父母努力地寻找着轻松的话题,从邻里八卦说到新闻趣事,但安然的食欲不振,让所有的努力都显得有些徒劳。她小口地喝着汤,那浓郁的鸡汤混杂着药材的味道,滑过喉咙,却如同砂纸般粗粝。她的味蕾,似乎也被这漫长的病痛磨损得迟钝了。
饭后,她以疲惫为由,早早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一尘不染。书架上整齐地排列着她曾经最爱的文学名著和诗集,但现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只会让她感到一阵阵的眩晕。书桌上,一盆小小的多肉植物,在台灯的光下,努力地舒展着它肥厚的叶片,那是她房间里,为数不多的、依旧充满生命力的东西。
安然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的一角。
从她的窗口,正好能看到街对面的景象。熟悉的理发店、便利店、水果摊……以及,夹在它们中间的,那间格格不-入的“古董店”。
她的目光,在那间店的门面上停留了很久。
然后,她回到书桌前,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她从上锁的抽屉里,取出了一本有着深蓝色硬壳封面的日记本。
本子的边角已经被摩挲得有些发白,显然已经用了很久。她翻开,纸张发出的轻微“沙沙”声,是这寂静房间里唯一的交响。她找到新的一页,拧开钢笔帽,笔尖悬在纸面上方,犹豫了片刻。
最终,墨水还是落下了。
【六月十四日,阴转小雨。】
【身体里的那座钟,似乎又走快了一些。今天下午去“百草堂”抓药的时候,钱伯伯看着我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我假装看不懂的怜悯。他给我多加了一味“附子”,说是不收钱的。我知道,这是用来“回阳救逆”的猛药。当一个人的生命需要靠“拯救逆转”来维持时,大概也就离终点不远了。】
【手脚的冰冷感越来越严重了,即便是在这种天气里,也像是揣着两块从冬日河水里捞出来的冰。爸爸的大手握着我的时候,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我的体温,是如何像个小偷一样,在贪婪地窃取着他的温暖。】
【我开始害怕这种“窃取”。】
【我偷走了父母的笑容,偷走了他们本该安逸的晚年,偷走了这个家所有的积蓄。我变成了一个黑洞,一个只进不出的窟窿。有时候夜里醒来,我甚至能听到隔壁房间里,妈妈极力压抑着的、细碎的哭声。那声音比任何针剂都刺得我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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