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6】情感的隔绝 (第2/2页)
那席卷整个殿堂、几乎凝成实质的暴戾之气,瞬间抽空了所有空气。委员们僵在原地,面无人色,如同暴风雪中冻僵的鸟雀,连最细微的呼吸都成了奢望——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冰冷、如此纯粹、如此毫无遮掩的杀戮意志从这位队长身上迸发。恐惧,压倒性的恐惧,成了最有效的催化剂。形势急转直下,绝大多数委员在死亡的窒息感压迫下,颤抖着手,当场签署了权限移交文件。仅余的零星顽固者,面对这摧枯拉朽的意志与已成定局的权力更迭,也只能徒呼奈何。当核心的军事权限如百川归海般汇聚于队长一身,那至高无上的、掌控着联盟所有暴力机器的最终权柄,便已无可争议地、彻底地收束于他染血的掌心之中。
就这样,正义联盟内部持续近百年、根深蒂固的权力角力,以一种最蛮横却也最出人意料的平静方式尘埃落定。没有预想中的血雨腥风,没有派系倾轧的硝烟,这场堪称联盟历史上最关键的权力结构重塑,竟在绝对的武力威慑下完成了无声的过渡。木溪文以其不容置疑的果断与雷霆万钧的魄力,在那一天,真正奠定了无人敢撄其锋芒的绝对权威。他展现出的,是视人命如草芥般的冷酷——那双眼睛在执行裁决时,连一丝最微弱的怜悯涟漪都未曾泛起。
自那日起,一项前所未有的铁律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所有罪恶渊薮之上。无论是盘踞在被称为“万毒之源、恶魔温床”的南奥斯尔,还是那在阴影中滋生无尽苦难的金三角地带【这片土地,早已超越了单纯毒品产地的定义,它是人体器官被明码标价、人口如同牲畜般被贩卖的活地狱。在这里,“掏心掏肺”、“嘎腰子”等骇人听闻的残害手段是日常的恐怖,活埋、虐杀更是触目惊心的常态。当地军阀林立,利益纠葛如同盘根错节的毒藤,形成了一张难以撕破的巨网。即便是正义联盟,过往面对这片泥沼,也不得不采取绥靖之策,投鼠忌器。官方警察部队的武装营救行动虽时有发生,却往往如杯水车薪,难以撼动这庞大的黑暗根基】,所有被正义联盟锁定的贩毒集团与极端****,其成员皆被标注上死亡的印记,无一幸免。
木溪文无视了委员会明里暗里的阻挠与掣肘,以钢铁般的意志推行着他的铁血肃清。他深知,黄、赌、毒如同三位一体的罪恶渊薮,彼此滋养,沆瀣一气。不将盘踞在这些区域、以毒品为血液的犯罪核心彻底铲除,便永远无法为挣扎在泥潭中的无辜民众带来真正的安宁曙光。在这片土地上,血腥的净化风暴席卷而过。一时间,连最为猖獗、不可一世的毒枭们,也如惊弓之鸟,纷纷遁入更深、更暗的角落,惶惶不可终日,唯恐被联盟那冰冷的视线捕捉,步上覆灭的后尘。
(唯一的权宜之计,暂时未能触及的,是那些盘踞一方的军阀本身。这并非妥协,而是木溪文迫不得已的战略考量——他需要利用其中某些势力内部错综复杂的矛盾,借力打力,以“黑吃黑”的残酷方式,从内部消耗这片罪恶丛林的根基。这,是铁血之下,一份带着污垢的、暂时的沉默。)
徐微明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在寒风中飘散的叹息:“可长此以往……我担心队长他……”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似乎难以吐出那个令人心悸的词汇,最终化作一句沉重的忧虑,“真会滑向无可挽回的深渊,变成……纯粹的杀戮机器。就像前任队长曾经预言的那样。”
马士琪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试图用回忆冲淡此刻的凝重:“总好过初中那会儿吧?那时他性子更躁,一点就着,桌子都不知道拍散了多少张……”
“你不明白,”徐微明眼神幽深,望向远处冰冷的光滑墙壁,声音带着洞悉世事的寒意,“当一个人将滔天的怒火与对血腥的渴望,深深压抑、层层包裹,最终沉入灵魂最幽暗的底层时,那才是真正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它不再外显,却像休眠的火山,积蓄着毁灭一切的能量。”
马士琪无奈地摊开双手,动作里满是无力感:“记得吗?我们不是没想过办法。提议给他找心理医生,希望能疏导一二。结果呢?”他模仿着记忆中队长那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语气,“‘若那医生能帮我把世间该杀之人都屠尽,我的‘问题’自然烟消云散!’ 唉——”他长长叹了口气,肩膀垮下来,“我们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是啊,”徐微明目光飘渺,仿佛在凝视着队长背负的沉重过往,“他所经历的那些……那些足以摧毁常人的炼狱,他所做出的每一个选择,无不是为了防止后来者再坠入同样的深渊。在那些非黑即白的绝境面前,他选择的,始终是那条布满荆棘却通向光明的‘善’之路。我们这些……未曾真正置身于他地狱之中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他手中染血的刀锋是否过重?”他忽然抬手,指节在额角轻轻一叩,像是捕捉到一丝微光,“我记得有句话:爱,是重塑灵魂的力量。队长他……心中是否也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似乎……听他曾不经意提起过一个名字,”马士琪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那模糊的片段,“周雪妍……应该是他小学时代的故人。”
“小学同学?”徐微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化为一种复杂的喟叹,“如此说来,队长竟是这般……念旧情深之人?”
“或许不能简单地归于此,”徐微明神色一凛,声音骤然低沉下去,带着某种讳莫如深的意味,“他在利尔亚共和国经历的那场……浩劫,彻底改变了他。那之后,他总是不自觉地沉湎于旧日的碎片,那些未被鲜血浸染的时光,成了他心底仅存的、微弱的暖色。”
“是啊……”马士琪低声应和,目光也变得深邃,“谁经历了那样的……创痛,灵魂不会被彻底重塑?只是,”他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一种近乎信仰的坚定,“在那些如同行走于刀锋之上的艰难抉择面前,支撑他的,是常人难以想象的钢铁意志。队长意志的坚韧,早已超越了凡俗的尺度,那是在地狱之火中千锤百炼而成的……磐石。”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了许久,如同沉重的铅云压顶。终于,徐微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近乎讨好的、带着点可怜意味的笑容,打破了这片凝滞:“马士琪,我……有件事,想厚着脸皮求你帮个忙。”
“嗯?”马士琪镜片后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带着本能的警惕,“该不会是……想让我替你赶那堆积如山的作业吧?”
“不是……”徐微明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带着胸腔深处的苦涩,连带着声音也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忧伤,“是……关于我心里一直放不下的那个人。”
“哦——”马士琪拖长了音调,恍然大悟,随即眉头微蹙,“那你为何不亲自去找她?解开这心结?”
“不敢……”徐微明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怯懦,“在她眼中……在她记忆里,或许我早已化作一抔黄土,整整一年了。”
这份令人心碎的认知,源于联盟委员会推行的一项被内部私下称为“隔绝计划”的冰冷政策。该计划的核心冷酷而缺乏温度:在核心成员关系最为亲密的友人、乃至挚爱面前,精心策划并上演一场足以乱真的“意外”,让这些至亲至信之人,在巨大的悲痛中,彻底确认核心成员的“死亡”。其根本目的,是斩断一切可能因亲密关系而产生的身份泄露风险,杜绝外界有人利用这份特殊联系,对核心成员进行情感绑架或利益索求——用市井粗鄙之语来说,便是彻底堵死“打秋风”的渠道。
“当初那份该死的计划书,队长可是第一个摔回去,拒签的!他还力劝我们几个也绝不能签!”马士琪猛地一拍桌子,脸上交织着怒其不争的愤懑与哀其不幸的痛惜,声音陡然拔高,“你傻了吗?!我们有队长啊!队长就站在我们身后!你、你竟然还畏畏缩缩,去惧怕委员会那些只会躲在文书后面的蠹虫?何惧之有!”
徐微明的头颅微微低垂,阴影落在他半张脸上,声音里浸满了难以言说的沉重与退缩:“我只是……对那些高高在上、手握文书权柄的人,心底总存着几分挥之不去的……畏葸。”
“畏葸?!”马士琪猛地摇头,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声音里带着灼人的恨铁不成钢,“当初队长得知你竟然在那份鬼东西上签了字,雷霆震怒!那是我唯一一次见他冲我们——冲他视为手足的我们——爆发出那样骇人的怒火!字字如刀,句句似鞭!”
“我……我悔之晚矣!”徐微明痛苦地闭上眼,那个名叫萧怡的身影清晰得如同就在眼前——那个与他青梅竹马、曾许下心照不宣誓约的恋人。巨大的悔恨几乎要将他吞噬,“思念……像毒藤一样日夜缠绕着心,啃噬着骨。早知今日……唉!”一声长叹,道尽万千无奈与痛楚。
“现在沉沦在悔恨里有什么用?”马士琪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趁她的记忆还未将你彻底尘封,趁那伤口尚未结痂成冰冷的疤痕,立刻!马上去找她!把真相挖出来,把属于你的位置抢回来!”
“所以……所以才需要你帮我!”徐微明猛地抬起头,脸上突然堆起一种混合着狡黠与谄媚的复杂神情,“帮我把她……想办法带到这儿来,或者……制造个机会?”
“我现在?!”马士琪指着摊开在冰冷合金桌面上的、堆积如山的习题册,声音几乎要炸开,“我他妈的被这玩意儿活埋了!大哥!你睁眼看看!”
“那……”徐微明眼神中的光芒又黯淡下去,像个泄了气的皮囊。
“去找队长!”马士琪斩钉截铁,指向指挥大厅深处那扇象征着最高权力的门,“只有他能破这个局!”
徐微明身体不易察觉地瑟缩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寒气击中。队长那双曾因他签字而燃烧着冰冷怒焰的瞳孔,此刻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我……我怕队长他……余怒未消,不肯施以援手。”
“怎么可能?!”马士琪大手一挥,语气笃定得如同在陈述铁律,带着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队长他一定会帮!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斩断羁绊的痛!我以我项上人头担保!”
木溪文背对着指挥中心巨大的环形视窗,身影在星图投下的微光中显得有些孤峭。徐微明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才低声道:“队长,有件……很重要的事,需要当面禀报。”
“嗯?”木溪文并未转身,只是眉头微蹙,声音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沉郁,“何事不能通过‘兮若’联线?非得跑这一趟。”
“是……是关于委员会那边,他们紧急传召,似乎与地球联合和平组织的人权事务委员会有关联。另外……上次‘赤蝎’行动的经费核销报告,也急需您亲自过目签字。”徐微明语速加快,试图掩饰内心的慌乱。
“委员会?”木溪文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仿佛拂去一粒微尘,“让他们的人权高调先晾着。至于报告,”他终于转过身,目光沉静地落在徐微明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却又夹杂着几分慵懒的漠然,“丢给财政部那群拨算盘的去头疼。我还以为是什么火烧眉毛的军情……你方才说,还有别的事?”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徐微明话语里那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是……是……”徐微明感觉喉咙发干,后面的话像沉重的石块堵在胸口,难以吐出。
“堂堂七尺男儿,何故吞吞吐吐?”木溪文的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丝不耐的锋芒,“说!”
“我……”徐微明猛地一咬牙,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恳请队长……帮我……把萧怡……带到这里来!”
短暂的寂静。木溪文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随即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那叹息里裹挟着恨铁不成钢的痛惜与严厉:“糊涂虫!懦夫!”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骨,“让一个真心待你的姑娘,承受爱人‘猝然离世’的剜心之痛,在你看来竟是上策?我三令五申,莫要畏惧委员会那帮尸位素餐的虫豸!莫非你以为,我们手中这足以碾碎一切魑魅魍魉的钢铁洪流,竟会向那朽木搭建的戏台低头?!两情相悦,天地可鉴,何须理会那些冢中枯骨的陈腐聒噪?你此举,是彻头彻尾地辜负了她对你的一片赤诚!”
“是……队长教训的是,”徐微明的头垂得更低,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一片凄凉的灰白,“我对不起她……千错万错,皆在我身。可是……我……”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翻滚着深不见底的恐惧与痛苦,声音带着濒临崩溃的颤抖,“我真正惧怕的……是那个如影随形的诅咒……会因我一时贪恋而……降临在她身上。我……我承受不起她有任何闪失,一丝一毫都不行!”
木溪文的身形几不可察地僵滞了一瞬。徐微明话语中那沉重的“诅咒”二字,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了他内心最讳莫如深的角落。这宿命的阴影,同样沉沉地压在他的血脉之上。徐微明的父母,如同他木溪文的双亲,当年何尝不是拼尽全力,试图斩断后辈与正义联盟这柄双刃剑的一切关联?只因为这如同跗骨之蛆的诅咒。六大家族——木、徐、王、马、侯、梁——这血脉的囚笼,是联盟核心成员无法逃脱的源头。一代代人试图挣脱,下一代人却又被无形的巨手推回这宿命的漩涡。核心成员的身份,如同烙印,而伴随这烙印的,便是那“告别的一生”——与平凡安宁彻底诀别的一生。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悔意,毫无征兆地漫过木溪文的心头,他甚至对自己握住的这柄象征着至高权柄的利剑,产生了一瞬尖锐的质疑。
然而,这脆弱只持续了电光火石的一瞬。他猛地抬起手,动作带着斩断一切犹豫的决断,仿佛要将那沉重的阴翳连同自己的软弱一同挥开:“罢了!”声音低沉,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事,我替你担了!”
“可是队长……”徐微明眼底的惶恐并未完全消散,新的忧虑又攀爬上来,“我更怕……怕萧怡她……她的心,已被那‘死讯’彻底冻僵,再不肯……再不肯为我融化了……”
“徐微明!”木溪文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石交击,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严厉,“堂堂男儿,岂能如鼠首两端,懦弱至此!你此刻的踌躇不前,便是对那姑娘最大的二次伤害!掩盖铸成的大错,是错上加错!人生在世,孰能无过?真正的勇者,是敢于直面过错,以行动去弥合创伤!如今命运尚给你留了一线弥补的生机,已是万幸!”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徐微明脸上,话语如同重锤,字字敲打在心坎,“听着,时光的尘埃,或许能暂时掩埋真相,却绝无可能磨灭两颗真正相契的灵魂!真情若在,金石为开!但若你日后再生出半分怯懦退缩,辜负了今日这重拾的契机,休怪我翻脸无情!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中罕见地透出一丝近乎温和的肯定,“只要你二人情比金坚,我木溪文,必倾力护佑,许你们一个圆满!此心可鉴,明白否?”
“明白!”那沉甸甸的承诺如同注入灵魂的强心剂,瞬间驱散了徐微明脸上的阴霾与怯懦,一股久违的、带着破釜沉舟决心的锐气,在他眼中重新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