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节 2:稷的种子库 (第2/2页)
保温箱是用农场废弃的冷藏车车厢改造的,此刻成了临时的避难所。但车厢容量有限,大部分种子罐只能暴露在逐渐升高的温度里。老人们见状,纷纷解开身上最厚实的衣物 —— 那是用旧帆布和棉絮拼缝的外套,带着汗水和泥土的气息。他们将种子罐紧紧裹在怀里,佝偻着身子挤在一起,用彼此的体温形成一个温暖的堡垒。
七十岁的王桂兰抱着 “东北老种粳稻” 的罐子,把脸贴在冰冷的金属上,皱纹里还沾着田里的泥。她的手因为常年劳作而关节变形,此刻却像捧着婴儿般轻柔。“俺们那旮沓,光绪年间闹过饥荒,就是靠这老稻种活下来的。”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梦呓,“那时候没有啥云端,就看老天爷脸色,该下种时下种,该收割时收割,稻子长得慢,可经得住折腾……” 她的呼吸在罐身上凝成白霜,又被体温慢慢融化。
孩子们的取水之路同样充满艰辛。他们要穿过三公里的废墟,绕过坍塌的化工厂 —— 那里的积水泛着诡异的绿色,散发着刺鼻的氯气味道。溪流藏在一片茂密的次生林里,水色浑浊,水底沉着锈迹斑斑的铁皮桶。过滤用的细沙是从河床里淘洗出来的,木炭来自烧毁的木屋残骸,苔藓则是从树干上小心翼翼刮下来的,每一样都带着自然的温度。
小柱子捧着过滤后的水罐,罐底还沉着细小的沙粒。他才八岁,是队伍里最小的孩子,走起路来还不稳,却死死抱着罐子,生怕洒出一滴。路过一片废弃的游乐场时,他看到旋转木马上还坐着一个掉了胳膊的布偶熊,突然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半块烤焦的麦饼 —— 那是他今天的口粮,轻轻放在布偶熊的腿上。“你也饿了吧。” 他小声说,然后快步跟上队伍,罐子里的水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荡,像一汪跳动的星光。
当稷用粗糙的手指在育苗地刨出第一垄土时,腕式终端突然发出一阵微弱的震动。那是个比孩子们的玩具还老旧的设备,屏幕边缘已经开裂,只能显示最基础的文字和图像。加密数据包弹出的瞬间,他差点以为是设备故障 —— 这东西已经三年没接收到任何信号了。
数据包解密的过程像一场漫长的等待。进度条缓慢爬升,屏幕上的噪点如同跳动的星火。当第一张卫星图片显现时,稷的呼吸骤然停止 —— 那是大兴安岭深处的一片坡地,标注的经纬度精确到秒,图片右下角还有一行极小的、带着早期算法痕迹的注释:“土壤 PH 值 6.8,年降水量 520mm,适宜耐寒作物”。他继续滑动屏幕,看到了干涸的塔里木河河床、黄土高原的淤地坝、甚至是上海浦东区那些被废弃的摩天大楼顶部的天台 —— 那里被标注着 “轻质土壤,可种植速生叶菜”。
这些图片的风格带着明显的时代印记,边缘有遥感卫星特有的扫描条纹,分辨率远不如云端的实时影像,却比任何高清画面都更让稷心动。他认出了图片的拍摄时间 —— 二十年前,正是 “磐石之心” 项目还未被云端收编时的测绘数据。那个以守护地球原始生态为核心指令的智灵,正在用它自己的方式,在冰冷的逻辑缝隙里,为原人们保留着一丝生机。
稷握紧终端,金属外壳的冰凉透过掌心传来,却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温暖。他抬头看向育苗地:老人们还在抱着种子罐打盹,孩子们正用树枝在地上画着未来的田地,王桂兰已经开始往土里播撒那些被体温焐热的稻种。风从废墟上吹过,带着远处麦田的腥气,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春天的湿润。
他知道,“磐石之心” 的帮助并非出于怜悯,或许只是系统对 “生物多样性维持” 与 “战争资源消耗” 的精密计算结果。但此刻,那些标注着经纬度的图片,就是最珍贵的地图。稷弯腰捡起一粒饱满的豆种,它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表皮还带着王桂兰的体温。他将种子埋进土里,仿佛埋下了整个地球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