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云海初啼 (第2/2页)
他深吸一口气,将针尖刺入肘弯的静脉。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蔓延,像一条蛇钻进骨髓。最先失去知觉的是指尖,那些持续的颤抖突然停止了,一种奇异的麻木感从四肢末端涌来,迅速淹没了肩膀和腰腹。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它们安静地搁在轮椅扶手上,苍白、瘦削,像两件精心制作的蜡像。他试着弯曲手指,看到关节在动,却感觉不到任何阻力,仿佛那是别人的手。
这种 “轻盈” 让他恐慌。过去二十年,他恨透了这具日渐僵硬的躯体,恨它让自己从一个能在实验室里连续工作三十小时的工程师,变成一个连翻身都需要机械臂帮助的废人。可当痛感、触感、甚至重量感都被剥离的瞬间,他才惊觉 —— 正是这些痛苦的感知,让他确认自己还 “活着”。
目光落在窗台的相框上。那是唯一被允许带入病房的私人物品:照片里的他大概十岁,穿着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衫,怀里抱着扎着羊角辫的芽芽。他们身后是一片望不到头的森林,树叶绿得能滴出水来,阳光透过叶隙洒在地上,像撒了一把碎金。那是地球污染纪元前最后的 “绿色”,是父母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星尘伸手去碰相框,指尖穿过全息投影的虚影,落在冰冷的窗玻璃上。他本该感觉到玻璃的凉,感觉到相框边缘的木纹,可现在,只有一片虚无。神经剥离剂已经生效,他的感官正在被一点点切除,像一株被修剪掉枝叶的树,只剩下光秃秃的主干,等待被移栽进 “云端”。
“肉体是枷锁。” 源流科技的宣传片还在循环播放,“意识的纯粹性,需要摆脱物质的桎梏。” 星尘想起签下协议时,顾问递给他的那份 “永生说明书”,上面用烫金字体写着:“在这里,你将拥有永不衰老的意识,无限拓展的知识,以及与宇宙同寿的时间。”
可他现在只想再闻一次麦秸秆的味道。想再看一眼真正的星空 —— 不是穹顶模拟出的、带着像素感的光斑,而是能让人感到自身渺小的、深邃的黑,是拓爸说过的 “能听到星辰呼吸” 的夜空。
轮椅扶手上的 “确认” 按钮闪着柔和的绿光,像一颗等待被采摘的果实。星尘看着它,突然想起芽芽机械义眼里的红光,想起拓爸在通讯中断前吼出的半句话:“他们要的不是意识…… 是……”
是什么?
他没有时间思考了。机械臂已经从天花板的轨道滑出,末端的传感器对准了他的额头。冰凉的触感透过头发传来,那是 “蝉蜕舱” 的引导装置。星尘闭上眼,最后一次在脑海里描摹照片里的森林 —— 树叶的形状,阳光的温度,芽芽笑声里的麦香。
然后,他按下了按钮。
幽蓝色的光芒从病房的四面八方涌出来,像潮水淹没孤岛。机械臂带动轮椅,平稳地滑向走廊尽头那扇门。门是银白色的,边缘泛着金属的冷光,上面用激光刻着一行字:“由此进入永恒。”
星尘的视线开始模糊,不是因为疾病,而是某种未知的力量正在剥离他的视觉神经。他最后看到的,是门后伸出的、带着软垫的金属舱体 —— 像一口等待献祭的棺材,安静地卧在幽蓝的光海里。
断链的时刻,终于来了。
他感觉自己正在变得很轻,像那撮被风吹散的纸灰,正一点点飘向那片没有星辰的、人造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