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梦里有人喊我名字 (第2/2页)
“轰”的一声,顾昭之的脑海里仿佛有惊雷炸响,耳中嗡鸣,眼前瞬间闪过十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他猛然睁开双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震惊与懊悔交织的复杂情绪,眼角微微抽动。
他想起来了。
十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他身负重伤,意识昏沉,被仇家追杀至绝境。
是那个瘦弱的少女,将他拖进了自己的闺房,用颤抖的双手,笨拙地为他包扎伤口。
血腥气与女儿家的幽香混合在一起,成为他十年噩梦中唯一的暖色。
他记得,在他强撑着离开时,她躲在门后,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对他说:“你若能活下来,记得……记得去查西角门……”
当时的他,身心俱疲,只当那是少女在极度惶恐之下,无意识的呓语,并未放在心上。
他以为她只是个被卷入无妄之灾的、柔弱的、需要他庇护的姑娘。
可如今想来,那哪里是呓语?
分明是她早已洞察到危险,在用自己唯一能想到的方式,向他传递最关键的线索!
她甚至还曾试图送信入宫!
她早就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是惊愕,是愧疚,更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
他豁然起身,不顾崔九惊异的目光,大步流星地冲出密室,直奔膳香坊而去。
夜风凛冽,吹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袖口掠过枯枝,发出“簌簌”轻响。寒风灌入领口,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滚烫。
膳香坊后院的小楼,依旧亮着一豆灯火,昏黄的光晕透过窗纸,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
顾昭之悄无声息地落在窗外,透过窗棂的缝隙向内望去。
只见苏晚并未安睡在床榻上,而是伏在书案边,已然沉沉睡去。
她身形单薄,在微弱的灯火下,显得格外脆弱,呼吸轻浅,发丝垂落,扫过纸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她的手边,还散落着几张纸,手中,赫然还紧紧攥着那份他给她的、残缺信件的复印件。指尖泛白,仿佛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绳索。
他推开虚掩的房门,脚步放得极轻,连呼吸都屏住,生怕惊扰了她的梦境。
他走到案前,目光落在她沉静的睡颜上。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眉头微蹙,似乎在梦中也不得安宁。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从她指间将那份信纸复印件轻轻抽走,纸面微凉,带着她指尖的温度。
又解下自己身上还带着体温的墨色外袍,动作轻柔地披在了她的肩上。布料轻覆,她肩头微微一颤,却未醒来。
就在这时,睡梦中的苏晚似乎有所感知,秀眉蹙得更紧,红唇微启,发出一声梦呓般的低语:“顾昭之……别走……”
声音很轻,却如同一道惊雷,劈中了顾昭之。
他高大的身形猛然一僵,所有动作都停滞了,连心跳都仿佛漏了一拍。
他低下头,目光一寸寸描摹着她的脸庞。
他看到,她紧闭的眼角,沁出了一点晶莹的湿意,像是在做一个悲伤的梦。
十年了,他活得像一具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心中只剩下仇恨的坚冰。
可此刻,这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忽然缓缓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飞一只蝴蝶:“我没走。我在这儿。”
神奇的是,那轻柔的回应仿佛穿透了梦境。
苏晚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唇角甚至微微向上弯起一个安心的弧度,呼吸也变得绵长,睡得更沉了。
顾昭之凝视着她恬静的睡颜,良久,良久。
最终,他缓缓抬起手,那只习惯了握刀、沾满血腥的手,此刻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笨拙与迟疑,极轻,极轻地,抚了抚她鬓边的发丝。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肌肤,像触到一片初春的雪。
这是十年来,他第一次,主动去触碰除了仇恨之外的温软。
翌日清晨,孙太医照例来为顾昭之请脉。
他捻着胡须,搭上顾昭之的手腕,片刻后,脸上露出了极为惊讶的神色。
“奇了,怪了!”他喃喃自语,“大人的脉象,沉稳有力,心跳和缓,竟……竟有足足两刻钟深眠的迹象!这可是数年来头一遭啊!”
他惊讶之余,眼尖地发现顾昭之书房案头的香炉里,换了一味新香。
那气味清淡悠远,他凑近闻了闻,辨认出其中有安神解郁的合欢皮,与宁心益智的远志。
他恍然大悟,随即欣慰地轻叹一声:“看来,大人终于是寻到了能让自己安睡的方子了。”
而此时此刻,膳香坊的小楼里,苏晚已在回廊下的晨光中醒来。
身上那件带着清冽男子气息的墨色外袍让她微微一怔,鼻尖萦绕着松木与冷雪般的气息。
随即,她感觉袖中似乎多了个硬物。
她疑惑地伸手探入袖中,摸出了一枚崭新的黄铜令牌。
令牌入手温润,正面是顾昭之私印上那个龙飞凤舞的“昭”字,背后,却多了一行用刻刀新添的、字迹略显生涩的小字。
“若梦到我,就喊一声。”
苏晚的指尖在那行字上反复摩挲,铜牌的温度仿佛透过指尖,一路烫到了心底。
她的心跳,在那个清冷的早晨,第一次有了失控的迹象。
这一夜,他不仅为她披上了外衣,也为她那颗冰封已久的心,点燃了一星火种。
她将那枚带着特殊意义的铜牌贴身收好,眼底的柔软与迷茫在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坚定的冷冽与清明。
那一点点突如其来的温暖,非但没有让她沉溺,反而化作了更强大的力量。
李太妃病得蹊跷,李崇被拘,朝局动荡,正是浑水摸鱼的最好时机。
她抬起头,清晨的阳光洒在她脸上,却照不透她眼底深处的算计。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院中早已等候的赵管事,清晰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要放出的下一个风声,将是一把更锋利的刀,直插敌人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