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潼关箭雨覆孤魂 中 (第2/2页)
活命!孩子!
这两个词像针一样刺穿了绝望的迷雾。几个妇人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她们互相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如兰那染血的、却异常坚定的脸庞,一股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恐惧。
“听…听这位女侠的!”一个头发花白、脸上带着血痕的老婆婆颤巍巍地站起来,她是第一个响应的。
如同点燃了火星,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妇人,甚至一些半大的女孩子,从废墟中、从墙角里挣扎着爬了出来。
她们有的衣衫褴褛,有的身上带伤,眼中还残留着泪水,但求生的欲望让她们汇聚到了如兰身边。她们不再是无助的待宰羔羊,而是被绝望逼到墙角后,本能地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求生者。
“快!把这些藤条理出来,长的短的分开!”
“绳子!用绳子把这些藤条编结实!像编席子,编箩筐那样!越密越好!”
“渔网!把渔网也编进去!撑开!”
“那边还有破布!浸湿水!盖在上面!”
如兰成了绝对的核心。她魁梧的身躯像一堵移动的墙,一边大声指挥,一边亲自动手,用蛮力将沉重的梁木拖过来当作支架,用铁拳砸断碍事的断壁残垣清理场地。
她动作粗暴,甚至有些笨拙,但效率却高得惊人。她的吼声带着一种战场磨砺出的铁血和不容置疑,让混乱的场面迅速变得有了主心骨。
女人们被组织起来,她们或许不识字,但编织、缝补、劳作的本能早已刻进骨子里。
此刻,这些日常的技艺成了救命的法宝。粗糙的手指在坚韧的藤条和麻绳间翻飞,虽然因为恐惧和伤痛而颤抖,却异常迅速。她们将藤条纵横交错,用麻绳死死捆扎,再将渔网覆盖其上,用浸透凉水的破布覆盖表面增加重量和防火性。
一张张巨大的、粗糙的藤网,在绝望的废墟上,在如兰的吼声中,被这些平凡的女人以惊人的速度编织出来!
“起网!撑起来!快!对着城门洞上面!挡住落下来的东西!”如兰看到第一张粗糙但足够大的藤网成型,立刻指挥几个力气稍大的妇人,合力抬起这张沉重的藤网,利用断壁和拖来的梁木作为支撑点,艰难地将其斜斜撑起,覆盖在拥挤人群的上方,像一把巨大的、歪歪扭扭的伞,指向最容易落下致命投射物的城门洞上空区域。
几乎是藤网刚刚撑起的瞬间!
呜——!
一个燃烧的火油罐带着死神的尖啸,穿过浓烟,从天而降!
“啊——!”下方的人群发出绝望的尖叫,许多人闭上了眼睛。
砰!
沉重的火油罐狠狠砸在刚刚撑起的藤网中央!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藤网猛地向下凹陷,发出令人心颤的吱呀声!
撑网的妇人们被震得东倒西歪,几乎脱手!网上的湿布瞬间被点燃,火苗窜起!
“顶住!”如兰的吼声如同炸雷!她一个箭步冲上前,用肩膀死死扛住一根向下弯曲的梁木支架,后背的伤口因用力而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衫。
几个妇人也被她的悍勇感染,咬着牙,用身体顶住支架,拼命向上扛。
嗤啦——!
火油罐破裂了!粘稠的黑色火油泼洒在藤网上!火焰瞬间升腾!
“水!泼水!”如兰不顾背上火辣辣的疼痛,嘶声大喊。旁边立刻有机灵的妇人端起能找到的所有容器——破瓦罐、头盔、甚至鞋子,从旁边一个积满雨水和血水的洼坑里舀起水,奋力泼向燃烧的藤网!
嗤——!白烟升腾,火焰被暂时压制下去,但藤网已经被烧焦了一大片,黑烟滚滚。
然而,这沉重的一击,终究被这张由藤条、渔网和妇人血肉之躯支撑起的屏障,挡了下来!没有直接砸进下方拥挤的人群!
短暂的死寂后,下方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哭喊和更加狂热的拥戴!
“活…活下来了…”
“女菩萨!女菩萨啊!”
“快!再编!多编几张!”
希望,在这绝望的深渊中,如同微弱的火苗,被这张粗糙的藤网点燃了!更多的妇人加入了编织的队伍,她们眼中不再只有绝望,而是多了一种拼死一搏的狠劲。
一张张更大的藤网被迅速编好,利用残垣断壁作为天然支撑,艰难地斜撑在人群上空,层层叠叠,形成了一道脆弱却实实在在的生命屏障。
虽然依旧有燃烧物穿透缝隙落下造成伤亡,但杀伤力被极大地降低了。
如兰穿梭在藤网之间,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将军。她指挥撑网,组织泼水灭火,甚至徒手将穿过网眼落下的较小石块抓住扔开!她的手臂被火焰燎伤,被藤条划出无数血痕,汗水混着血水浸透了衣衫,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背后的伤口,剧痛钻心。
但她仿佛感觉不到,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燃烧着比火焰更炽热的光芒——那是守护的意志,是看到希望被自己亲手点燃后的不屈!
“撑住!都给我撑住!为了娃儿!”她嘶哑的吼声,成了这片死亡区域最坚实的支柱。
就在如兰于城门瓮城内组织妇人编织藤网、苦苦支撑之际,城头的血战已臻白热化。
石憨毁掉一架井阑车带来的士气提振,在叛军更加疯狂的反扑下,如同投入沸水中的冰块,迅速消融。
剩下的两架井阑车虽然推进速度放缓,但依旧在持续投射着致命的箭雨和燃烧物。叛军步兵如同无穷无尽的潮水,一波波涌上云梯,攀上城头。
石憨拄着那半截青冈木长棍,喘息稍定,便再次投入厮杀。棍影翻飞,时而如毒龙出洞,精准点杀攀上城垛的叛军;时而如风卷残云,横扫一片,将数名敌人扫落城下。
他身上的伤口在不断增加,新伤叠着旧伤,每一次挥棍都牵扯着肌肉的剧痛。汗水早已流干,嘴唇干裂出血口,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李璃雪紧守在他身侧,惊鸿剑法发挥到极致。剑光不再是宫廷剑舞的华丽,而是战场上最简洁致命的杀招。
点、刺、削、抹,每一剑都带起一蓬血雨,精准地收割着威胁到石憨侧翼的敌人。她的呼吸也有些急促,鬓发散乱,白皙的脸上沾染着血污,却更添几分凛然的英气。
两人背靠背,棍影剑光交织,在城头杀出了一小片喘息之地。
“这样下去不行!”李璃雪格开一支冷箭,急促地对石憨说道,声音带着喘息,“叛军太多了!我们的箭快耗尽了!礌石滚木也快见底了!”她的目光扫过城墙后方,负责运送物资的民夫和士兵伤亡惨重,补给线几乎被叛军的远程火力切断。
石憨一棍将一名刚冒头的叛军百夫长连人带刀砸下城去,目光凝重地扫过混乱的战场。守军的防线在多个地段摇摇欲坠,全靠一些军官和老兵在死撑。他看向城楼方向,那里是指挥中枢,此刻也是火光最盛、厮杀最烈的地方。
守城主将陈玄礼将军的身影在浓烟中若隐若现,似乎正在指挥部下堵住一处被撞破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