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第2/2页)
宁云栖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米粥,小心翼翼地穿过拥挤的人群。他步子迈得稳,尽量不让滚烫的粥汤溅出来。大堂里人声嘈杂,有低低的啜泣,有疲惫的叹息,也有互相询问亲人下落的焦急话语。他绕过一个蜷缩在柱子旁的妇人,目光落在了角落里一位安静坐着的老者身上。
那老者约莫六十多岁年纪,头发花白,梳理得还算整齐,身上穿着一件虽然沾了些泥点但看得出原本质地不错的长衫,与其他流离失所、衣衫褴褛的人相比,显得有些不同。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或焦躁或茫然,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条小板凳上,手里捧着一本被水浸得有些发皱的书卷,似乎想看,却又只是怔怔地出神。
宁云栖走到他面前,轻轻将碗递了过去,声音温和:“老先生,喝碗热粥暖暖身子吧。”
老者似乎被惊醒,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瘦而布满皱纹的脸,鼻梁上还架着一副有些歪斜的铜框眼镜。他看清是宁云栖,又看了看那碗热气腾腾的粥,浑浊的眼眶微微泛红。他伸出有些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碗,入手处传来的温热让他干枯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多谢…多谢小掌柜…”老者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长时间未曾说话的干涩,“老朽…老朽何德何能,受此恩惠。”他低下头,看着碗里洁白的米粥,米粒熬煮得十分软烂,散发着纯粹的谷物香气,在这寒冷潮湿的雨后,无异于雪中送炭。
“老先生客气了,”宁云栖微微躬身,“您是镇北的秦夫子吧?我虽来镇上才月余,却也常听人说起您老的学问,是镇上极受敬重的先生。如今遭了灾,乡里乡亲的,相互帮衬是应该的。您老先吃着,若是不够,尽管与我说。”
被称为秦夫子的老者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深深的感激:“原来是宁家的小掌柜,失敬失敬。唉,一场大水,家没了,书也没了…如今能有这一碗热粥果腹,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他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声音哽咽:“江湖门高义,老朽…铭感五内。”说罢,他不再多言,低下头,用几乎是虔诚的姿态,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起了那碗能驱散腹中饥饿与心中寒意的热粥。
上次暴雨突至,正在进行的翻修工程只能仓促叫停。墙角堆着半人高的青砖和几捆还未拆封的木料,地上还散落着刨子、墨斗和几柄钝了口的凿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桐油和潮湿木头的气味。若不是那尊安放在正位、红脸长髯、手持青龙偃月刀的关公像依旧威严矗立,提醒着这里原本的格局,几乎让人以为误入了哪个木工作坊。
宁云栖和客栈原来的老伙计——大家都叫他老马——在决定敞开门接收这些流离失所的乡亲前,也只是手忙脚乱地将最碍事的工具和材料归拢到角落,腾出尽可能大的空间。即便如此,地上还是铺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和木屑,踩上去沙沙作响。
此刻,大堂里挤满了人,粥碗碰撞的轻响、低低的啜泣和偶尔响起的咳嗽声交织在一起。在靠近门口相对宽敞些的地方,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刚刚喝完了碗里最后一口热粥。他们放下手中的粗瓷大碗,碗底刮得干干净净。与其他面带愁容、神情疲惫的人不同,热粥下肚,他们的脸上恢复了些血色,眼神也活络了许多。
这几个人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约而同地聚拢到一起,围成一个小圈子。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面色黝黑、手臂肌肉虬结的汉子压低了声音,似乎在对其他人说着什么,不时用粗壮的手指比画着。另外几人则凑近了脑袋,凝神细听,偶尔有人重重地点头,或是低声附和两句。他们的目光时不时地瞟向忙碌的宁云栖和老马,又或是望向窗外依旧阴沉的天空,神情复杂,像是在酝酿着什么决定。
翌日清晨,天光透过窗棂的缝隙,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朦胧的光柱。
宁云栖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像是散了架一般,却又带着久违的松弛感。昨夜,她和唐昭昭就在茶楼二楼一间还算完整的厢房里,简单铺了些草席和被褥,便沉沉睡去。连日来的奔波劳碌、心神紧绷,让她这一觉睡得格外深沉,连窗外风雨何时彻底停歇都未曾察觉。
身旁的唐昭昭还在熟睡,呼吸匀称。宁云栖轻手轻脚地起身,简单梳洗一番,将长发利落地束起,换上方便活动的干练装束。虽然疲惫未完全消散,但想到楼下还有那么多需要照料的人,她打起精神,推门走了出去。
楼梯是临时搭建的木梯,踩上去还带着些微晃动。她扶着简陋的扶手,一步步往下走。行至一半,她忽然顿住了脚步,眉头微蹙。
楼下似乎……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少了些预想中的嘈杂和混乱。而且,空气中那股浓重的木屑和桐油味,好像也淡了许多。
她心中泛起一丝不对劲的感觉,加快了脚步。
当双脚踏上大堂的地面时,宁云栖彻底愣住了,眼底满是惊讶。
眼前的大堂,虽然依旧简陋,却和昨晚她入睡前看到的景象大相径庭!原本散落在墙角的砖块,此刻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一起;那些随意丢弃的刨子、凿子等工具,也被收拾干净,分门别类地靠墙放好;甚至连昨天还坑洼不平、满是木屑灰尘的地面,都被清扫过一遍,虽然依旧粗糙,但至少干净了许多。靠近门口那几块有些松动的地砖,似乎也被重新嵌实了。
整个大堂,那些没有施工完成的地方,竟然在一夜之间,变得井然有序,修整完毕了!虽然只是些粗浅的整理和修补,远谈不上完工,但这变化也足够惊人了。
谁做的?什么时候做的?她昨夜睡得那样沉,竟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宁云栖环顾四周,大堂里稀疏地坐着几个刚醒来的乡亲,他们大多还带着惺忪的睡眼和劫后余生的茫然,正当她满心不解,想要找老马问个究竟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