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穴与疤痕 (第1/2页)
风,是这片废土永恒的叹息。它卷携着铁锈色的沙砾,呜咽着刮过“尘穴”聚居地低矮、歪斜的棚屋,在锈蚀的铁皮和断裂的混凝土块上刻下新的伤痕。空气里弥漫着干燥的尘土、陈腐的机油,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远处辐射区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天空被一层永不散去的灰黄尘霾笼罩,吝啬地滤下昏沉的光,让正午也显得如同迟暮。
艾拉紧了紧裹在头上那块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粗布头巾,只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这双眼睛本该明亮,此刻却像蒙尘的琉璃,倒映着这片绝望的风景。她佝偻着背,背着一个几乎和她半身一样大的、用破帆布和金属框架勉强拼凑的背篓,里面装着几块形状不规则的金属碎片、几根韧性尚可的电缆,还有一小块相对完整的、布满划痕的聚合物板材——这都是她在“旧骨场”,那片紧邻聚居地的巨大垃圾山边缘,刨了大半天的收获。
尘穴,名副其实。它依偎在一座早已死去多年的巨型工厂残骸脚下,像是攀附在巨人尸体上的卑微苔藓。不到三百人的聚居点,依靠挖掘工厂废墟和更外围的旧时代遗迹中还能利用的物资苟延残喘。水是定量的,浑浊而苦涩;食物是稀有的,通常是变异沙鼠肉干或由一种名为“灰蕨”的、味道苦涩却富含淀粉的辐射植物磨成的糊糊。在这里,每一滴水、每一口食物、每一块能交换资源的废料,都浸透着汗水和警惕。
艾拉穿过聚居地歪歪扭扭的“主街”——一条被踩得板结的泥土路,两旁是低矮的棚屋和用废弃物搭建的窝棚。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蹲在角落里,用磨尖的金属片刮着一块锈迹斑斑的板子,试图得到一点金属屑。一个裹着厚厚破布的老妇人坐在自家棚屋门口,眼神空洞地望着灰黄的天空。空气中飘来压抑的咳嗽声和若有若无的争执。生存是唯一的主题,麻木是普遍的底色。
她没有停留,径直走向聚居地边缘,靠近工厂锈蚀高墙阴影下的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这里堆放着更多她搜集来的“破烂”:断裂的齿轮、扭曲的管道、失去光泽的电路板碎片……这是她的“工作室”,也是她不被允许公开的秘密所在。
艾拉放下沉重的背篓,揉了揉被勒得生疼的肩膀。她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附近无人。然后,她小心翼翼地从背篓最底层,取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东西——一个旧时代的陶瓷杯。杯身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杯口缺了一小块,杯柄也断裂了。这玩意儿在废土毫无实用价值,但杯身上绘制的、色彩早已黯淡模糊的蓝天白云图案,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偶尔能刺穿艾拉心头的麻木。这是她在“旧骨场”深处一个被掩埋的小柜子里发现的,像是一个被遗忘的梦的碎片。
她深吸一口气,那带着铁锈味的空气刺得喉咙发痒。她闭上眼,努力屏蔽掉周围的荒凉和身体的疲惫。再睁开眼时,她的目光变得异常专注。她伸出双手,十指纤细,指节因为长期劳作和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突出,掌心布满了细小的划痕和老茧。她轻轻捧起那个破碎的杯子,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那些狰狞的裂痕。
一股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暖流,从她的指尖悄然流淌而出,如同苏醒的溪流。这暖流并不炙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生命力。它顺着杯身的裂痕缓缓渗透、蔓延。艾拉屏住呼吸,全副心神都凝聚在双手之间。
奇迹发生了。
那些蛛网般的裂痕,如同被无形的针线缝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消失。断裂的杯柄接口处,细微的物质仿佛在生长、延伸,重新连接在一起。杯口缺失的那一小块,也在缓慢地“生长”出来,边缘圆润自然。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却充满了某种超越常理的韵律。
艾拉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并非体力消耗,而是一种源自精神深处的拉扯和消耗。每一次使用这诡异的能力,都像是从自己的灵魂里抽走一丝丝力量。更可怕的是,当她的力量触及那些破碎之处时,一些混乱的、不属于她的碎片,也会顺着那股暖流,强行挤入她的脑海。
这一次,涌入的是声音。
一个模糊、遥远却异常清晰的女声,带着温暖的嗔怪:
*“小淘气,又把妈妈的杯子摔了?下次小心点哦。”*
接着是一个孩童清脆、无忧无虑的笑声。
这声音片段一闪而过,快得像幻觉,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艾拉的心脏。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思念、温暖和巨大悲伤的情绪洪流瞬间将她淹没。她身体猛地一颤,捧着杯子的手几乎不稳。那温暖的记忆碎片与眼前冰冷残酷的废土现实形成了撕裂般的对比,让她胃部一阵翻搅,喉咙发紧。
她猛地收回手,像被烫到一样。那暖流瞬间消失。修复停止了。杯子恢复了完整,除了杯口新“长”出的那小块颜色略浅,几乎看不出它曾经破碎过。杯身上的蓝天白云图案似乎也稍微清晰了一点点。
艾拉大口喘着气,脸色苍白,琥珀色的眼眸里残留着惊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又是这样!每一次修复,每一次接触那些承载着旧时代痕迹的物品,总会带来这些“回响”!快乐、悲伤、愤怒、爱恋……那些早已消散在尘埃中的情感碎片,如同附骨之疽,让她感同身受,痛苦不堪。在尘穴,情感是奢侈品,更是弱点。她厌恶这种感觉,这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异类,一个能“听到”残响的异类。
她迅速用油布重新裹好杯子,将它深深藏进背篓最底下。这个修复好的杯子,她不会拿去交换。它承载的回响太过强烈,也太过私人。她需要的是那些更“安静”的金属和零件。
艾拉拿起一块边缘锋利的金属碎片,上面沾满了油污和锈迹。她再次伸出手。这次的目标很明确:清除污垢,修复刃口,让它变成一把可以交换半块灰蕨饼的实用小刀。
暖流再次涌现。油污和锈迹如同被无形的抹布擦去,锈蚀的刃口在暖流的包裹下变得锋利、闪着寒光。这一次,涌入脑海的碎片更短促、更破碎:
*金属撞击的铿锵声…模糊的怒吼…浓重的血腥味…*
这些碎片带着冰冷的杀意和绝望,让艾拉手指发凉,但她强行忍住了。相比起刚才那个杯子带来的情感冲击,这些战斗的回响反而更容易承受一些——毕竟,废土之上,冲突本就是常态。
很快,一块锈迹斑斑的废铁变成了一把寒光闪闪、实用的小刀。艾拉抹了把额头的虚汗,疲惫感更深了。她小心翼翼地将小刀收好。这是她今天能拿出去交换的“成果”之一。靠这个能力,她才能勉强在首领“老瘸腿”的严苛管理下,换取一点点额外的食物或干净的水,照顾那个收留了她的、同样挣扎在死亡线上的跛脚老人“莫里阿嬷”。
艾拉背着变得稍微轻了一些的背篓,走向聚居地中心——那里有几间相对“坚固”的、用工厂遗留的预制板和厚实铁皮搭建的棚屋,是老瘸腿和他的几个亲信居住和处理事务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的压抑感在这里尤为浓重。
老瘸腿本人就坐在棚屋外一张用废弃汽车座椅改造的椅子上。他年约五十,左腿从膝盖以下被一根粗糙的金属管替代,脸上横着一道狰狞的伤疤,从额角一直划到下巴,让他的一只眼睛永远半眯着,闪烁着精明的光。他裹着一件相对完好的旧皮夹克,这在尘穴是绝对的奢侈品。几个同样面带警惕、手持简陋武器(铁棍、磨尖的钢筋)的男人散落在他周围。
艾拉低着头,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走到棚屋前一个充当“事务点”的铁皮箱子前。那里坐着一个干瘦、眼神机警的男人,是老瘸腿的管事之一,名叫斯利姆。
“今天的份。”艾拉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拿出那把刚修复好的小刀,还有几块品相不错的金属块和那根完整的电缆。
斯利姆抬了抬眼皮,用脏兮兮的手指拨弄了一下艾拉的“货物”。他拿起那把刀,对着昏黄的光看了看锋刃,又掂量了一下金属块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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