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点心屑与袍角 (第1/2页)
　　
　　玄晶石地面的寒气透过薄薄的嫁衣布料，针一样刺进云晚的膝盖和手肘。她趴在那里，胸口闷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被那股狂暴力量冲击后的钝痛，喉头还残留着淡淡的铁锈味。她挣扎着抬起头，视线有些模糊，却死死钉在数丈之外那片灵力风暴的中心。
　　
　　沧溟神君的身影在扭曲的光影中剧烈地晃动着，如同狂风暴雨中随时会倾覆的孤舟。玄色的袍袖被失控的力量撕扯得猎猎作响，几缕墨玉般的发丝挣脱了束缚，凌乱地贴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和汗湿的额角。他依旧侧对着她，背脊绷紧如一张拉满到极限的弓，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幅度大得惊人。那双紧握成拳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濒临碎裂的惨白，手背上淡青色的筋络根根暴凸，如同缠绕其上的冰冷毒蛇。
　　
　　“不……不……”那破碎的、带着剧烈颤音的嘶哑字句，依旧艰难地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如同濒死野兽绝望的呜咽，在空旷死寂的殿宇内回荡，更添几分凄惶。
　　
　　狂暴混乱的灵力如同失控的洪流，在他周身肆虐、冲撞，将空气灼烧得发出低沉的嗡鸣和噼啪的爆裂声。这股足以轻易撕碎仙神的力量，此刻却只像一层绝望的、徒劳的盔甲，将他包裹在更深的恐慌之中。他甚至不敢回头，不敢看她一眼，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死死盯着虚空中某个不存在的点，瞳孔深处是翻涌的、纯粹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惊惧。额角的冷汗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滑落，滴在紧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同样在微微颤抖的薄唇上。
　　
　　失控。重度恐慌。孤立无援。
　　
　　云晚脑海里清晰地刻印着这几个词。她撑着冰冷的地面，忍着剧痛，一点一点地坐起身。目光像最精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那个在力量风暴中痛苦挣扎的身影。
　　
　　就在这时，她的视线猛地一顿！
　　
　　聚焦点，不再是那张写满恐慌的侧脸，也不再是那双紧握到骨节发白的手，而是落在了他那剧烈颤抖的玄色袍角边缘。
　　
　　一点极其刺眼的粉白色，如同雪地里的污渍，赫然沾在那片华贵得惊人、本该不染纤尘的玄色锦缎上！
　　
　　是点心碎屑！
　　
　　是之前她故意打翻那碟粉白花苞点心时，溅落到地上的碎屑！
　　
　　云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随即涌上一股近乎荒诞的眩晕感。
　　
　　他连这个都没清理掉？！
　　
　　在刚才那场足以将她掀飞数丈、令他自身灵力暴走的巨大混乱和恐慌中，在他被逼到显形、力量失控的极限状态下……这位传闻中剥皮抽筋面不改色的神君，这位有着近乎偏执般整洁（从手套的完美和衣袍的无褶皱便可窥见）的存在，竟然连袍角沾上的一点点心碎屑都无暇顾及？或者说……是根本注意不到？
　　
　　这微不足道的细节，比那五道狰狞的柱痕、比那失控的灵力风暴、比那破碎的呜咽，都更猛烈地冲击着云晚的认知！
　　
　　巨大的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瞬间冲淡了身体的疼痛和对那股恐怖力量的恐惧。她甚至忍不住想笑，一种带着极度疲惫和莫名酸楚的笑。这算什么？一个被困在自己恐惧牢笼里、连袍角脏了都顾不上、只会躲在柱子后面发抖的……胆小鬼？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起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缠绕住她所有的感官。之前所有的疑点——结巴的问候、笨拙的石人、打翻点心时的抽气、遗落的手套、柱痕的成因、乃至此刻的失控和这点心屑——全都找到了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比合理的解释！
　　
　　他怕人！他怕她的目光！他怕一切可能的接触！他甚至……怕失控的自己！
　　
　　恐惧并未完全消散，但它开始扭曲、变形，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怜悯的烦躁和被愚弄的愤怒。仙界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官，把她像垃圾一样扔进来，让她在死亡的阴影下瑟瑟发抖，忍受着无边的恐惧和屈辱，就为了……安抚一个社恐？！
　　
　　“哈……”一声极轻的、带着血沫气息的嗤笑，不受控制地从云晚的唇边逸出。她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让她微微佝偻着背。她不再看那个还在灵力乱流中颤抖的背影，目光转向了地上那只被遗忘的银丝手套。
　　
　　它依旧孤零零地躺在点心碎屑旁，在惨白的珠光下流转着细腻脆弱的光泽。
　　
　　云晚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踉跄着走过去。每一步都踩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也踩在自己摇摇欲坠的旧认知上。她弯下腰，冰凉的指尖触碰到那只手套。材质非丝非革，触感温润细腻，边缘线脚细密得不可思议，完美得如同艺术品。内侧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他身上的那种冰冷的铁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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