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2/2页)
刘毅脸色青白。
“他心中有数,锦衣卫若死绝了,满朝文武接下来就敢伸手栽他一笔。我这条命辗转了这么多人的手,若真要认真算一算,也只能当阎王爷还不愿收我。谁要和我算恩情,到阎王跟前去说。”
刘毅顾不得手指的痛楚,双手把着江澜的脚,猛点头求饶,那脚尖却仍加了力道将他碾了两下。
刘毅在喘息的间隙发现,那清冷绝艳的面庞竟带着几分观赏的笑意,好像脚下把玩的只是什么有趣的物件,看得他心惊胆战。
李魏荣养出来的哪是人,分明是一只鬼。
江澜移开脚尖,往后退了两步,此刻才有一点表情变动,微微皱着眉头,十分嫌弃地上那个剧烈咳嗽喘息的东西。
她抬眸往门口处看了一眼,平静道:“不怕死的你只管回去把事情闹大,看你干爹是敢算到励安侯头上,还是算你这个办事不力的好儿子头上。”
刘毅跌跌撞撞,连门口都找不着方向。
江澜看向两个内侍:“还不赶紧扶一下,好生照顾刘公公回宫。”
两个内侍已经满头冷汗,同有死里逃生的感觉,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架着刘昆离开。
门外马车远去,四周安静。枝头掉下一簇细雪,落地无声,在日光中化开一片温润。
江澜捡起刘毅掉出来的珠钗首饰,踱了两步对着无人的门口,平静道:“青尧公子看得可过瘾?侯府的人你带回去,不必在这里对着一个魔鬼。”
她拉出一截衣袖想擦拭手上的东西,却蓦地发现衣袖早就沾了污泥。
江澜只能回头把东西轻放回匣子中,却听到身后不止一人的脚步声,抬头一怔。
谢君乘拥着氅衣,扬手让几人退下:“原先还在想许多花样,要帮你解决那两个人,看来是我自作多情。”
青尧带上侯府的人去安置东西,走了几步终究不放心,又折返回来站到一旁盯着。
江澜放下东西,只觉得手心空空,指尖蜷了蜷,兴致勃勃道:“冷眼旁观,墙角偷听,这可都是薄情的本事。侯爷真想我杀了他?”
“杀了就杀了,”谢君乘混不在意,往前微微一倾,说:“这笔混账本公子背得起。你就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那就别记着我薄情了。”
“侯爷听得明白,我和刘昆只有当日换命的交易,再无瓜葛。”
“刚才闹成这样,原来是为了我?”谢君乘看着她说:“你看你,嘴上说我薄情,心里又记着证明给我看,口是心非。”
江澜饶有趣味地打量一番。
谢君乘今日尤其风度翩翩,就是那个站在流言风口浪尖处的纨绔。俊朗的眉目好像藏了星子,垂眸轻笑时,浑身上下的恣意与贵气像浸在温润的酒里,醉人且不自知。
这与连番的交锋大相径庭。江澜想,或许风月高手的确也是他的能耐,至少能让人不自觉地想靠近,卸下防备。
她自然不能沉溺其中,但至少乐于奉陪。
江澜让开一步,指着后面大大小小的箱子,说:“就当感谢侯爷,重金完成如此金屋藏娇的戏码。”
谢君乘定睛一看,眉头微微拧着,朝其中一个颇为眼生的箱子走过去,翻开一看,回头问:“青尧,这是你搬来的?”
青尧见他神色不对,边走过来边说:“公子,侯府的东西已经全搬进去了。这不……”他顿了一下,“芙蓉宫的东西怎会在这里?”
二人面面相觑,显然都不是对方做的事情,是惠妃另外的安排。
江澜闻声看过去,这一箱子的衣裳饰物尤其素净又精致,没有谢君乘刻意挑的那么华贵。匆匆几眼就能看出来惠妃花了心思,甚至还料到谢君乘会准备什么样的。
谢君乘心领神会的同时,一抬眼就对上江澜有所不同的神色,那点细微的疑惑和思索柔和了拒人三分的冷漠
谢君乘兴致盎然,顺势将今夜的安排告诉她,“今日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你……”他倏忽一顿,接着道:“且先好好休息,我安排好明晚的醉仙楼,为你接风洗尘,带你赏一赏京城的风光。”
江澜垂眸不语,尤其平静。
谢君乘向前一步,“怎么?有何顾虑?不妨说与我听。”
他明明笑意温和,语气又分外笃定,没有给人拒绝的余地。江澜在说不清楚的犹豫和戒备里竟寻不着拒绝的空当。
可是,好像任何顾虑都显得不自量力。江澜淡淡一笑,说:“侯爷费心搭了这么好的戏台,该顾虑的是别人。”
谢君乘说:“那明日我来接你。还有,侯府这几个人,你放心留着就是。”他转头指着刘毅搬来的东西,脸色霎时冷下来,皱眉不屑道:“此等俗物……扔了。”
青尧刚点头又立刻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公子,这多少值点钱的,全扔了?”
谢君乘好像什么也没想起来,斜睨一眼。
“公子,皇上才扣了您三个月的钱,眼看要过年了……”青尧越说声音越小。
还在这穷大方。
可堂堂励安侯挥金如土的时候可是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哪能在这种时候丢面子?
谢君乘大步一迈,朝门口走去,头也不回地说:“扔。这点寒酸东西,送谁都脏手。”
风过无痕,在寂静的院子里留下凛冽的梅香。
江澜在迟来的日光下站了好一会儿,起初有许久不见阳光的不适感,直到如今四下无人,她才怔怔地看着枝头的星光,任由这点惶恐和迷茫挥散在融化的细雪里。
她很快平静下来,连月的紧绷和僵持一经松懈,她也只有这短暂的茫然。明日还有事情等着她。
江澜不禁细细一想,谢君乘提及明晚,为何会突然犹豫了一下?他在想什么?
平常一触即发的警惕和敏锐应该会使她立即用蛊毒去窥探情绪,可今日却因此人有所不同的举动而事事慢了一步。
怎么会这样?
江澜蓦地自嘲般笑了笑,难怪李魏荣从前一直说,温柔乡才是最致命的刀。
而此刻,马车上的青尧叫苦不迭,“公子啊,明明醉仙楼是今夜的事情,你方才为何突然改口了?”
谢君乘瞪了他一眼,眼前浮现出江澜毫无血色的面容,心底的某一处不由自主地柔软了。
谢君乘拿起手边的笛子,一本正经地戳着青尧的胸口说:“你可长点心吧,实在不行我将你扔进去牡丹坊住几日?”
青尧其实听得不明就里,可紧接着被后半句给吓清醒了,脑海中全是平日跟着谢君乘在里边逢场作戏又得保持清醒的有心无力感。
谢君乘混不在意地向后倚靠,说:“你就尽管去胡闹,我就要订明日的,你闹大了才好。”
车里一阵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