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乾清议终，阁老意慵 (第2/2页)
　　
　　杨士奇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只觉得一股苦涩的滋味，从舌根处，一直蔓延到了心底。
　　
　　他忽然有种荒诞至极的感觉。
　　
　　自己三人方才，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他们逼着陛下同意，集贤馆不得干涉庶务，可陛下压根就没想让他们理政！
　　
　　他们逼着陛下同意，策论须经内阁票拟，可陛下真正的杀招备问提录，根本也不需要票拟！
　　
　　他们甚至……他还亲手断了国库对集贤馆的供给，让它彻底成了不受户部节制的皇帝私产！
　　
　　他们亲手将这座衙门推出了朝堂的规制之外，亲手斩断了所有可以掣肘的线？
　　
　　他们亲手将这座集贤馆，彻底变成了一处独立于百官之外，只为天子一人备询、献策、参赞密勿的枢机之地。
　　
　　而他们这三位自诩为祖制的守门人，到头来，却亲手为陛下，开了一扇可以绕开所有规矩的……
　　
　　后门！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
　　
　　拒绝？
　　
　　这时候了还拿什么拒绝？
　　
　　陛下已经用他们亲手递上的规制，将他们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
　　
　　此刻他们若在用人这个君主最核心的权力上强行干涉，传扬出去，便是“权臣欺君”、“阻挠圣学”，他们将彻底失去道义上的制高点。
　　
　　接受？
　　
　　接受，就是默认了皇帝的人事权，将这群狂生堂而皇之地迎进朝堂的核心！
　　
　　这是一个完美的阳谋！
　　
　　一个让他们无法拒绝，只能饮鸩止渴的陷阱！
　　
　　杨士奇愕然看着眼前小皇帝那双平静清澈的眼睛，忽然感到一阵深切的无力。
　　
　　他穷尽一生维系的体面和规制，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
　　
　　最终，杨士奇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将所有的思虑全都化为一声悠长的的叹息。
　　
　　他们输了。
　　
　　输得体无完肤。
　　
　　他闭上眼，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深深地躬下身去。
　　
　　他身后的杨荣，也咬着牙僵硬地弯下了腰。
　　
　　而杨溥，早已吓得冷汗直流，慌忙跟着拜了下去。
　　
　　“臣等……遵旨。”
　　
　　“如此，有劳三位先生了。”朱祁镇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今日起，集贤馆便算正式成立。章程细则，就劳烦内阁拟定，三日内呈上来吧。”
　　
　　言毕，他不再看三人，转身走回御座，重新坐下。
　　
　　三位阁老默默地退出了暖阁。
　　
　　当殿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时。
　　
　　杨荣终于忍不住，低声嘶怒道：“士奇兄！我等今后再当如何！”
　　
　　杨士奇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看天。
　　
　　六月的天空，碧蓝如洗。
　　
　　他摆了摆手，声音疲惫道：“先回去吧。拟章程。记住，要将那三条，写得越细越好，越严越好。”
　　
　　这是他们最后唯一能补救的了。
　　
　　暖阁内，朱祁镇放下茶盏，脸上的笑意早已敛去。
　　
　　他看向侍立一旁的陈安。
　　
　　“名单，拟好了吗？”
　　
　　“回主子，早已备妥。”
　　
　　陈安立刻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写好的素笺，双手奉上。
　　
　　朱祁镇接过，展开。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集贤馆
　　
　　领衔学士：翰林院修撰，曹鼐。
　　
　　学士：翰林院侍讲学士，刘球。
　　
　　学士：翰林院编修，钟复。
　　
　　学士：翰林院编修，李贤。
　　
　　学士：翰林院检讨，陈循。
　　
　　学士：翰林院检讨，高谷。
　　
　　……
　　
　　末尾，还有一个名字，被朱祁镇用朱笔圈出，旁边注了两个字：“待考”。
　　
　　——庶吉士，徐有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