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雨夜闻 (第1/2页)
秋天,雨格外多。
沈辞暮抱着一摞叠得整齐的衣物站在靖安王府外时,豆大的雨点正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也打湿了她单薄的粗麻外衣。
浣衣局的管事嬷嬷说,靖安王府的衣物须得亲手交到管事手里,还特意点明要她来。沈辞暮低头看了看自己冻得发红的手,指甲缝里还嵌着洗不掉的皂角痕迹——这双手,如今连捧起一方干净的素笺都难,却要去触碰那些锦绣华服。
王府的朱漆大门紧闭着,铜环上的狮头在雨雾里显得格外威严。她站在门廊下避雨,怀里的衣物被护得严实,生怕沾了潮气。风裹挟着雨丝灌进领口,冷得她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却露出了袖中那半块玉佩的边角,冰凉的玉质贴着肌肤,像一块化不开的冰。
“吱呀”一声,侧门开了条缝,一个提着食盒的小厮匆匆跑出来,差点撞在她身上。
“走路看着点!”小厮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快步消失在雨幕里。
沈辞暮站稳身子,刚要开口,就听见门内传来两个苍老的声音,是守夜的老仆在廊下避雨闲聊。
“这鬼天气,下起来就没完了。”
“可不是嘛,昨夜雨就没停,王爷又在书房待了整夜。”
沈辞暮的脚步顿住了。
萧墨珩的书房。
她想起三年前去过一次。那时她还是沈太傅的女儿,跟着父亲来王府赴宴,趁大人说话的间隙,偷偷溜到后院。他的书房在竹林深处,窗台上摆着她送的砚台,墙上挂着他自己画的北境地图,角落里还藏着她写给他的第一封信——那时她鼓足勇气塞给他的,字写得歪歪扭扭,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王爷这阵子总是待在书房,对着一幅画发呆,谁也不许进。”另一个老仆叹了口气,“昨夜我起夜,看见书房的灯亮到卯时,窗纸上的影子一动不动,跟钉在那里似的。”
“什么画啊?值得王爷这般上心?”
“嗨,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幅女子的画像。”老仆压低了声音,“我前几日送茶进去时瞥了一眼,画中女子穿着浅碧色的罗裙,站在桃花树下,眉眼瞧着……有点眼熟,像是……像是当年沈家的那位小姐。”
“沈家?”另一个声音顿了顿,带着几分惊惧,“就是三年前被抄家的那个沈家?王爷怎么会留着她的画像?”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先前的老仆声音更低了,“我在王府待了三十年,看着王爷长大的。当年王爷和沈家小姐情分多深啊,北境打仗时,王爷怀里总揣着她的帕子,家书里三句不离‘辞暮’二字。要不是……”
他没再说下去,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要不是沈家被冠上通敌的罪名,要不是陛下赐婚,如今站在王爷身边的,本该是那位沈家小姐。
“后来王爷答应娶王妃,也是有条件的。”老仆的声音带着几分唏嘘,“听说王爷跪在御书房外三个时辰,只求陛下留沈家余脉一条活路。陛下松口后,王爷才点头应下婚事。这些年,王爷看着风光,心里的苦,谁知道呢?”
“原来如此……”
“嘘,别说了,有人来了。”
声音戛然而止,随后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沈辞暮站在雨里,浑身僵硬得像块石头。
雨更大了,砸在她脸上,冰冷刺骨,却盖不住脸上的滚烫。那些话像滚油一样浇在她心上,烫得她几乎要站立不稳——他在书房里看她的画像?他为了保沈家余脉才娶苏婉?他心里……是苦的?
怎么可能?
他明明说“不记得了”。
他明明看她的眼神像看陌生人。
他明明为苏婉种了江南的桃树。
可老仆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带着岁月沉淀的恳切,不似作假。
沈辞暮低下头,看着怀里叠得整齐的衣物。那是苏婉的寝衣,绣着精致的缠枝莲,料子是上好的云锦,触手温软。她想起自己满是冻疮的手,想起苏婉鬓边鲜艳的桃花,想起水榭边他泛白的指节……
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此刻像潮水般涌来。
他说“不记得了”时,端着酒杯的手在发抖。
苏婉提起她的手时,他的指节泛白得厉害。
他看江南桃树时,眼神里有她读不懂的复杂……
“呵……”沈辞暮忽然笑了,笑声在雨里显得格外突兀,带着哭腔,又带着几分荒唐的释然。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混着雨水滑进嘴角,又咸又涩。
原来不是不记得。
原来不是不在意。
原来他也在忍,也在痛,也在守着那些快要被遗忘的过往。
她想起那箱烧焦的信笺,想起“愿与君共赴江南”的残句,想起袖中那半块被摩挲得光滑的玉佩——那是当年他送她的,说“辞暮,等我们成婚,就把这玉佩合二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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