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要有光 (第2/2页)
　　
　　这海岸显得十分荒凉，而原本悬挂在天上的月亮也消失不见。
　　
　　天空亦显得极为诡异，它并非是白，又非是黑，如果硬要说的话，就像黑夜中间出现了某种半白不黑的灰、如同天空破了一个古怪的大洞一样。
　　
　　这让罗杰的心里感到非常不好受，他很快认出了这里是普利兹港旁边的海岸线，于是便开始凭借着自己的记忆向着北边的方向走了过去。
　　
　　这一走就是一天，在这个过程中，罗杰见到了极为恐怖的画面。
　　
　　那不仅仅是残垣断壁以及被彻底摧毁的城市，更有堆积成山的人类和动物尸体，其中的不少都出现了扭曲、变形和肢解，血流满了整片土地，死者中不乏老人和儿童。
　　
　　这场景极为真实，以至于原本能够保持着对梦境清醒认知的罗杰都出现了模糊的感觉，他竟然一时间分辨不清面前的情境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就像自己的底层认知都发生了改变一般。
　　
　　看到那些尸体，罗杰心中“咯噔”一下，一种古怪的想法从他的心里浮现，这让他下意识地开始四处搜寻起来。
　　
　　很快，罗杰找到了已经死去的阿利斯特和珀尔修斯。
　　
　　双胞胎的面色苍白，阿利斯特的下半身消失不见，珀尔修斯只剩头颅，罗杰能够感觉得到，他们在临死前经历了高强度的战斗。
　　
　　罗杰的呼吸再次变得粗重起来，但是经过了先前罗姗的事情，他此时并没有第一时间崩溃，而是开始翻找起了别的尸体。
　　
　　很快，罗杰发现了埃德蒙德先生、萨默尔太太、老尼尔、邓恩和科恩黎。
　　
　　除此以外，还有爱丽丝，菲利普，宙斯，狄奥尼修斯。
　　
　　这些人死状各异，但是无一例外都极为凄惨。
　　
　　罗杰深吸一口气，正在他准备继续向前的时候、却忽然间看到了自己右边的某个方向出现了一道剧烈的光。
　　
　　罗杰心中一动，他凭借着灵性指引、开始向着那个方向飞了过去。
　　
　　很快，他越过了层层的尸海、在那里看到了一副颇为吊诡的场景。
　　
　　塞西莉亚、萨姆、林赛和班迪特三人一猫背对着罗杰站立，他们的衣服已经破烂、全身处处是伤。
　　
　　而在他们对面，则是三名不同的神话生物、正与他们进行着对峙。
　　
　　首当其冲的，是一位三头、三身和六臂的天使浮在空中，祂的六双眼睛之中充满了漠视、如同看土鸡瓦狗一般看着地面上的一团凌乱。
　　
　　而在祂下方的不远处，是一团散发着璀璨光芒的、似乎由磁力约束的小型聚变团组成的生物，罗杰同样能够从对方的身上感觉到天使层次的力量。
　　
　　而第三位，则是没有具体的形象，乍一看上去像是层层迭迭的维度之影，细一品味，罗杰竟然发现祂似乎无处不在、就像存在在所有的维度之中一样。
　　
　　“外神天使？”
　　
　　罗杰见状，立刻反应过来，从外表上来看，这应该正是屏障之外追随着那一众旧日的天使中的三位。
　　
　　“塞西莉亚他们为什么在这里跟外神天使对峙？他们也是天使吗？还是半神？
　　
　　“地球上那些天使去哪了？阿蒙呢？乌洛琉斯和正神教会的那些天使去哪了？”
　　
　　正在罗杰这么想着的时候，在更加远离战场的地平线上忽然出现了一抹如同核弹爆炸一般的阳光，这光芒照亮了整片天空，但是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类似的情况还在地平线的四处出现着，有隐秘、有火光，有命运的权柄，也有爆裂的雷光和肆虐的狂风。
　　
　　好像全世界各地都在发生着高层次的战斗，地球上的天使们正在与来犯之敌进行着缠斗，然而此时的输赢高低，罗杰却是看不清晰。
　　
　　至于那些序列0层次的神灵，肯定处于更加严酷的状态之中。
　　
　　罗杰甚至顾不上思考己方有没有旧日支配者诞生，能不能和那些外神进行对抗，因为他看到那全身散发着璀璨光芒的天使已经对地面上自己的同伴发动了攻击。
　　
　　那攻击来得极为迅猛、表现为一道璀璨的光线，这光线中似乎涉及到了微观层面的基本力和粒子方面的权柄，罗杰只感觉到它扫过的地方，无论是空气还是光线都被湮灭、使得空间当中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坏线”。
　　
　　仅仅是这一击，班迪特就化为了飞灰，这只虎斑猫甚至来不及使用自己的能力将那“坏线”转移去门后空间就被秒杀——双方的力量层次差得实在太多，就连抵抗都根本做不到。
　　
　　与此同时，林赛的身高开始快速地下降，外貌也开始出现了剧烈的改变。
　　
　　在一脸的不可置信中，他快速地变为了女人，似乎是出现了某种不同于现实的命运支流。
　　
　　紧接着，许许多多的身份迭加在了林赛的身上、片刻之后，这位“铁血骑士”一声不响地就化为了一团扭曲的不定形血肉、而后砰地一声炸裂开来。
　　
　　至于萨姆，则是直接被那种无处不在的维度力量给降维、快速地化为了如同纸片一样薄的样子、而后这降维再次出现、使其彻底消失不见。
　　
　　这一幕让罗杰暴怒，他一个瞬步来到了全身僵硬的塞西莉亚面前，然后拼尽全力使用了“星罚”。
　　
　　一颗巨大的陨石立刻穿破云层向着地面落了下来，然而那璀璨的天使只是将自己的注意力投射到了那陨石之上、它的下坠劲头便硬生生地被刹住了。
　　
　　罗杰拼命地用“星体爆发”、“泄密”、“灵肉之刃”和“心灵风暴”攻击起了那三位天使、试图将塞西莉亚给保护下来，然而这些攻击丝毫没有什么作用、那三头六臂的“命运”领域天使将自己的一只手伸出、对准了罗杰。
　　
　　与此同时，“璀璨”和“高维”途径的两位天使也各自对罗杰发动了攻击，罗杰感觉到三股恐怖的威压同时锁定了自己、让他连动弹似乎都做不到。
　　
　　“还是不行吗？我还是太弱了吗？”
　　
　　罗杰有些绝望地睁大了眼睛、然而就在那三股不同的力量即将击中自己的时候、它们却忽然停了下来。
　　
　　周围的空间似乎被冻结了一般，罗杰自身也完全无法动弹。
　　
　　与此同时，一道恢弘扭曲的声音在罗杰的心中响起，那是一个他从来没有听过、但是却令他极为熟悉的声音。
　　
　　那是一股具备某种规律特性的脉冲之音，在罗杰听到的一瞬间、他就能够理解到了其中的意思。
　　
　　“你希望改变这一切吗？
　　
　　“你希望获得力量吗？
　　
　　“只要你同意，我随时可以帮助你。
　　
　　“放我出来，这些天使对我来说，只是用一只手就可以碾碎的蚂蚁……我甚至可以帮你复活你的朋友和你的猫、我可以帮你赶走那些入侵者们。
　　
　　“你这样甘心吗？罗杰·亚伯拉罕？
　　
　　“……”
　　
　　这声音持续不断地诱惑着罗杰、似乎是看准了罗杰当前渴望逆转乾坤、改变一切的心理，它不停地对罗杰做着雪仇和力挽狂澜的承诺、只希望罗杰能够给它一个机会。
　　
　　这让罗杰出现了极大的动摇——要命的是，罗杰当前原本就无法正确区分现实与梦境、而是处在一种极为混淆的状态之中，所以他此时是真的出现了动摇、在考虑是否要按照自己内心里的那个声音说的那样做。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女性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罗杰的身后、将罗杰的左手从后面握住。
　　
　　“醒醒。
　　
　　“快醒醒。
　　
　　“罗杰，醒醒！”
　　
　　后面的这一声近乎是声嘶力竭的呐喊，而罗杰也因此清醒了过来。
　　
　　他看向了面前的那三位对自己发动攻击的神话生物、听着自己内心底的那诱惑之音，脸上的困惑和纠结之色也快速退去。
　　
　　“我拒绝。”
　　
　　当这声音响起，罗杰顿时与塞西莉亚同时被三道不同的高层次力量所吞噬。
　　
　　在真正被击中前，罗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那女孩——那正是刚刚已经消失了的罗姗，此时此刻，她再次出现在了那里，也正是她刚才及时出言提醒罗杰、让罗杰醒了过来。
　　
　　等到罗杰再一次清醒过来，那灭世的场景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黑暗。
　　
　　“是水？”
　　
　　罗杰打了一个冷战，此时的他并非是身处于牧夫座空洞之中，因为他的身上既没有那件大氅、自己的屁股下面也没有那血肉做成的椅子。
　　
　　有的只是水，这水虽然并没有直接灌进罗杰的肺里、但是他也无法呼吸。
　　
　　压迫感、窒息感，以及无边无际的黑暗让罗杰明白，先前他所站立着的那小岛确确实实地被海水所吞没，换言之，现在的自己已经完全被潜意识的黑暗所淹没。
　　
　　最可怕的是，罗杰正在不断地往下沉——这种下沉非常特殊。
　　
　　正常来说，身为一名“织梦人”，是非常容易就能够从潜意识的海洋中脱离出来，但是眼下罗杰非常清楚，自己绝对不能用那种方式离开，否则的话他就会再也没有办法做第二遍尝试。
　　
　　罗杰明白，这就是他自己的第三重恐惧，也是埋藏在所有智慧生命的内在最为深刻的恐惧。
　　
　　对自身存在的恐惧。
　　
　　有人说，人最大的恐惧是对于死亡的恐惧，也有人说，人最大的恐惧是针对未知的恐惧。
　　
　　但是此时此刻，罗杰已经明白，这两种表述并不贴切，因为对死亡的恐惧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活着，对于未知的恐惧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人是从自身出发来认知世界的。
　　
　　只要有限制，就一定有对更广大的非限制的恐惧，只要人活着，就一定会恐惧自身的存在本身。
　　
　　这就像先前的罗杰一般——身处一片并不平静的黑暗海洋中央的小岛之上，随时恐惧着被吞噬、被不存在给淹没了存在，以至于局限彻底转化为无限。
　　
　　也正是因为这样，人总是下意识地追随光、厌弃黑暗，也因此无法看清楚黑暗之中潜藏着的秘密，也无法看到更广大的未来。
　　
　　而罗杰也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他心里再次浮现出了亚当的话，而后闭上了眼睛。
　　
　　“织梦人”的力量在此时终于运转了起来，一道璀璨梦幻的虚影从罗杰的身上剥离了出来。
　　
　　他除了身影和身高与罗杰相似以外，其余的特征与罗杰大相径庭。
　　
　　他穿着简朴的白袍，头戴散发着太阳光芒的冠冕，一手托着一本翻开的书籍，一手握着一柄裹挟着风与雷霆的权杖。
　　
　　他脚下阴影蠕动，但是这阴影却完全没有将其吞噬、反倒是显得非常驯服，与雷光、太阳和知识调和在了一起。
　　
　　他身后存在着一个影子，那影子又像是一座倒置的十字架，又像是一座巨大的高塔、在顶端分出五个不同的分支，但是具体的细节却又看不真切。
　　
　　他是曾经短暂存在过的、罗杰曾经利用“混沌海”支流模拟过的“星界之主”身份。
　　
　　这也正是亚当事先设计的、用来解决黑暗的最终极手段——祂早就已经料到了罗杰会遇到当前的处境，也清楚地知道这超越一切的黑暗用寻常的手段根本无法妥善处理。
　　
　　所以，在罗杰扫除了那些可以被觉察的恐惧后，必须用特殊的手段解除那源自于存在本身的、概念性的恐惧。
　　
　　因为位格的限制，此刻这“星界之主”虚假身份存在的状态极不稳定，万幸中的万幸是罗杰拥有着一部分“混沌海”的力量，这力量足以支撑着他让这身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要有光。”
　　
　　一瞬间，从万事万物的根源中同时发出了璀璨的光，那光直接来自于星界，来自于本质，哪怕是这无限制、无意义的黑暗，也在此刻被完全照亮。
　　
　　罗杰也因此看清了海底的深处，看清了难明的本质，看清了一切，也终于清楚了未知与知之间究竟有多大的差距。
　　
　　他看清了“自身”。
　　
　　……
　　
　　过了许久，在黑暗中的罗杰再次睁开了眼睛，他依然坐在自己给自己设立的“王座”之上，身披那件温暖的大氅，在牧夫座空洞之中静静地漂浮着。
　　
　　“结束了。”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中透露着无比的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