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困兽之围绝处逢生 (第2/2页)
旋转餐桌上的龙虾刺身冒着寒气。赵总的小女儿将蛋糕抹在招标文件上,奶油遮盖了某处关键数据。林启琛用湿巾擦拭眼镜时,瞥见保姆正用手机拍摄合同附件。
“小孩子不懂事。”赵总夫人笑着打圆场,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在骨瓷碗沿。林启琛想起上周拍卖会的流拍品,那抹相似的翠色此刻正在建设局李处长情妇的脖子上晃动。
城中村的自建房弥漫着霉味,老式保险箱里码着成捆的现金。林启琛用验钞机清点时,听见阁楼传来婴儿啼哭。包租婆掀开帘子,露出墙上的老照片——二十年前的建筑工地上,穿工装的男人正举着“讨薪”的横幅。
“你爹要是活着……”包租婆的烟嗓被点钞声打断。林启琛抽出最底层的信封,泛黄的欠条上按着三十七个鲜红指印,像一串干涸的血痂。
轿厢卡在17层时,通风口飘落的水泥灰带着海砂咸味。林启琛摸出钥匙划开操控面板,裸露的线头让他想起工地的临时配电箱。
“制动器被人灌了砂糖。”他对着紧急呼叫器说完,突然扯断两根蓝线。轿厢下坠的瞬间,二十年前升降机钢索断裂的轰鸣在耳畔炸响。那次事故后,他学会了用安全帽接雨水解渴。
混凝土车在泥泞中碾出深沟,林启琛的皮鞋陷在红土里。质检员掀开防水布时,露出钢筋捆扎的旧式工法——这是当年贫民窟自建房才用的手法。
“按国标要加三成螺纹钢。”监理的笔尖悬在验收单上。林启琛摸出打火机给他点烟,火焰照亮对方袖口的油墨渍,和上周受贿录像里的衬衫纹路完全一致。
晨雾中的码头起重机正在装卸钢梁。林启琛将签好的合同递给船老大,对方虎口的锚形刺青缺了半截——这是十年前走私船爆炸留下的。
海浪拍打礁石的节奏,与二十年前工头数钱时的点钞声渐渐重合。当货轮鸣笛启航时,他摸出兜里的过期止痛片,扬手抛进混着油污的海水。药瓶在浪尖沉浮,像极了当年漂向公海的走私货箱。
清晨六点的厨房飘着米粥香,妻子苏雨晴踮脚取下樟木衣柜顶层的羊绒围巾。林启琛在玄关换鞋时,脖颈忽然一暖——围巾针脚间还残留着去年冬日她熬夜编织时的薰衣草香。“天气预报说下午转凉。“她低头整理他领口褶皱,无名指上的婚戒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哑光。林启琛想起二十年前在工地板房,她也是这样把攒了三个月的毛线手套塞进他破棉袄里。
女儿朵朵的书包夹层总藏着半块巧克力,这是苏雨晴教她的法子:“爸爸低血糖发作时,要掰成八小块喂他。“七岁的小丫头在作文本上画满戴安全帽的小人,老师批注的“注意格式“旁,她用蜡笔写着:“我爸爸在盖会发光的房子。“
紫砂煲在文火上咕嘟了六个钟头,当归的苦涩被蜜枣熬成回甘。苏雨晴掀盖时,蒸汽在眼镜片上凝成白雾。她总在汤底埋两片陈皮——林启琛在工地落下胃病那年起养成的习惯。保温壶送到公司时,附带的便签印着女儿歪扭的唇印,背面用铅笔写着建材市场新到的钢筋型号。
桃木药箱第三格永远备着三九胃泰,锡纸板上的生产日期被苏雨晴用红笔圈成心形。某次林启琛应酬醉酒回家,朦胧间见她跪在地毯上,就着手机微光比对解酒药说明书,发梢垂落处,他西裤口袋里的投标底价单露出一角。
实验小学梧桐树下,苏雨晴总站在最右侧的路灯旁。这个位置能避开监控探头,却能让朵朵出校门第一眼看见。她怀里揣着的暖手宝交替捂热保温杯和投标文件——林启琛派司机来取的加密资料,在她这里比女儿的手工作业更早得到妥善保管。
卧室五斗柜底层压着褪色的工地合影,苏雨晴用十字绣绷子裱糊了裂口。照片背面用圆珠笔写着“2003.9.17“,正是林启琛第一次当包工头的日子。每当有官员来家宴,她总“无意间“让这张照片滑落,那些混着海参鲍鱼香的赞叹声里,总有人会多喝两杯表忠心。
雨季来临时,苏雨晴会在丈夫的工地雨靴里塞进不锈钢饭盒。最底层铺着煎得金黄的荷包蛋,中层码着酱牛肉,盖子上用芝麻酱画笑脸。某次突降暴雨,工人们挤在工棚躲雨时,林启琛的饭盒里滚出张塑封的小卡片——女儿用拼音写着:“爸爸的楼房比云还高。“
建材采购单背面记着虾饺馅料配比,苏雨晴的簪花小楷工整标注:“冬笋要焯水去涩,与虾仁比例1:3。“林启琛有次深夜对账,发现混凝土用量表夹着张泛黄的纸片——是他二十年前在工地写给她的情书复印件,边角处添了行新墨:“今晨菜价:肋排28元/斤,螺纹钢涨了3个点。“
书房钥匙藏在女儿布偶熊的左耳,苏雨晴每月定期更换藏匿点。上个月林启琛在熊肚子里摸到加密U盘,打开是某官员的海外账户流水。布偶右眼的纽扣摄像头记录下一切,当晚的莲藕排骨汤里便多了安神的百合——她早知道丈夫会通宵研究那些数字。
凌晨两点,苏雨晴就着台灯缝补林启琛西装内衬。暗袋里掉出的监听器在绣绷上滚了半圈,被她用银针挑进针线盒。二十年前在工地板房,她也这样缝补过他磨破的工装裤。月光爬上绣着并蒂莲的窗帘时,睡梦中的林启琛忽然伸手抓住她衣角,呢喃着某个烂尾楼的项目编号。她将温热的掌心覆上他手背,另一只手继续穿针引线,把追踪器的导线缝成平安结的纹样。
回忆曾经的过往~工地板房的铁皮顶在暴雨中轰响,二十岁的苏雨晴蜷在双层床角落,就着昏黄的充电台灯给林启琛补衬衫。劣质柴油发电机的轰鸣声里,她咬断线头时尝到铁锈味——那是三个月前林启琛为护她被钢筋划破嘴角溅在衣领的血。
“信用社又来催债了。“林启琛带着一身水泥灰推开门,掌心躺着半块压扁的绿豆糕,是工地宵夜时特意藏的。苏雨晴把绿豆糕掰碎泡进搪瓷缸的热水里,忽然摸出枕头下的存折:“我把师范录取通知书退了,学费在这里。“
那夜他们头抵着头数存折上的零,蟑螂从泛潮的账本上爬过。林启琛的眼泪砸在苏雨晴手背,烫得她指间的顶针微微发颤。第二天她穿着褪色的蓝布衫,拎着铝饭盒出现在搅拌站,给工人们盛饭时悄悄记下每车混凝土的配比误差。
暴发户带着打手来工地闹事那晚,苏雨晴正发着高烧。她裹着林启琛的旧工装冲进人群,将煮沸的沥青浇在对方脚前。青烟腾起的刹那,她举起藏在背后的摄像机:“要不要让税务局看看你们的进口设备报关单?“镜头里映出暴发户煞白的脸,也映出她烧得通红的眼眶。
女儿早产时,林启琛正在竞标会上厮杀。苏雨晴攥着产床护栏疼晕过去前,给秘书发了条错字连篇的短信:“告诉启琛螺纹钢报价调低两成“。等他在新生儿监护室找到蜷缩在长椅上的妻子时,她袖口还沾着打印标书时的油墨,保温杯里的鸡汤已经凝出油膜。
最难的岁月里,苏雨晴总在凌晨三点惊醒,轻手轻脚检查所有门窗。有次发现林启琛在书房昏睡,电脑屏幕亮着破产清算方案,她将额头贴在他冰凉的脊背上,哼起恋爱时常唱的那首《夜来香》。月光淌过她藏在相框后的防窃听***,淌过女儿粘在冰箱门上的蜡笔画——画里戴安全帽的小人牵着穿围裙的女人,站在彩虹尽头数星星。
如今坐在别墅露台上织毛衣时,苏雨晴仍习惯性在毛线团里藏枚微型报警器。林启琛的银发在晚风里微扬,他指着远处灯火通明的世贸中心:“那栋楼的地基里,埋着我们结婚时的破暖壶。“苏雨晴笑着将绒线绕过他手腕量尺寸,月光下,两人交叠的掌纹里仍嵌着洗不净的水泥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