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倒夜香的命 (第2/2页)
“站住!”王管事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带着点刻意的严厉,是对着周笑笑说的,“笑笑,你小子,跟我过来一趟!库房那边有点杂活,手脚麻利点!”
周笑笑立刻堆起满脸的笑,颠颠地跑过去:“哎!好嘞王管事!您吩咐,保证给您办得漂漂亮亮的!”他经过林默身边时,飞快地眨了下眼,丢下一个无声的“等着”的口型。
林默没理会,挑着空桶往回走。他知道周笑笑的意思。每次王管事单独叫周笑笑去干“杂活”,回来时,周笑笑总能偷偷摸摸弄到点额外的东西——多半是厨房里偷藏的一小块腌肉,或是库房角落里受潮结块但还能吃的糖霜。周笑笑总会分他一点。林默厌恶这种近乎施舍的分享,但身体对食物的渴望压倒了那点可怜的自尊。他需要活下去,至少现在,还没找到离开这泥潭的路。
回到杂役院,天光已经大亮。其他杂役领了早饭,三三两两蹲在墙角呼噜噜地喝着稀薄的粥。林默领了自己那份——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糙米粥,一块巴掌大、硬得能硌掉牙的杂粮饼。他找了个背风的角落坐下,小口小口地啃着饼子,尽量让它在嘴里含久一点,多分泌些口水软化它。
胃里有了点垫底的东西,身体的知觉才慢慢恢复。冷,饿,还有无处不在的疲惫。他看着自己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指关节粗大变形。这双手,能抓住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靠近。周笑笑回来了,脸上带着惯常的笑,手里却空空如也。他走到林默身边,一屁股坐下,肩膀挨着肩膀,带来一点微弱的暖意。
“妈的,”周笑笑低声骂了一句,脸上笑容还在,声音却压得极低,带着点罕见的郁闷,“库房那老梆子看得死紧,耗子进去都得扒层皮!屁都没捞着!”他侧过脸,看着林默麻木地啃着饼子,眼珠子转了转,忽然从怀里飞快地掏出个小布包,塞进林默手里。
入手微沉,带着点泥土的潮气和植物根茎的韧感。
林默动作一顿,低头看去。粗布散开一角,露出一小段暗红色的根须,顶端还带着两片蔫巴巴的椭圆形叶子。
赤阳草?虽然是最低等、连灵草都算不上的草药,但性温补气血,对他们这些常年受寒挨饿的杂役来说,煮水喝下去,能驱散不少寒气,顶大半碗糙米粥的劲儿。
“后山崖缝里抠的,就这玩意儿,那帮巡山的眼瞎,没瞧见。”周笑笑嘿嘿一笑,声音更低了,几乎成了气音,“凑合垫吧垫吧,总比干啃石头强。看你那小脸儿,冻得跟死人似的。”他撞了下林默的肩膀,语气恢复了点惯常的油滑,“够意思吧?叫声笑笑哥来听听?”
林默捏紧了手里那株带着泥土气息的赤阳草,根茎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他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叫出来,只是把那蔫头耷脑的小草,默默地揣进了怀里最贴近心口的位置。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似乎从那草根处散开,缓慢地对抗着四肢百骸里盘踞的寒气。
周笑笑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掏出他那份硬饼子,用力掰着,嘴里又开始没边地扯:“哎,默哥儿,你说合欢宗来的仙子,会不会有看上咱杂役的?话本里不都这么写吗?落魄小子遇上仙女儿……”他一边说,一边夸张地做出陶醉的表情。
林默没搭腔,只是低头喝着自己碗里那点清汤寡水,目光落在碗底沉淀的几粒糙米上。杂役院高墙外,是青木宗层叠的殿宇飞檐,在越来越亮的晨光里,透着一股冰冷而遥远的威严。后山那片云雾缭绕、吞噬了七条人命的禁地边缘,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伤口。
赤阳草贴着皮肤的地方,那点微弱的暖意,像黑暗中一粒随时会被吹熄的火星。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这痛感让他清醒,让他确认自己还活着。
在这座名为仙宗的山上,倒夜香、啃硬饼、靠一点偷来的草药苟延残喘地活着。
这就是命。
他咽下最后一口冰冷的粥,站起身,把空碗丢进木盆,发出哐当一声脆响。新一天的活计,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