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血日初升(上) (第2/2页)
疤脸刘显然没把这突如其来的小东西放在眼里,他浓黑的眉毛拧成一个疙瘩,脸上凶相毕露,鼻腔里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冷哼:“滚开!小哑巴!找死吗?”
他猛地一抬腿,想把这个碍事的小东西甩开。他的力量很大,岚那瘦小的身体被带得一个趔趄,几乎要栽倒,但她那只抓住脚踝的手却像生了根,死死攥着,指甲几乎要抠进疤脸刘粗糙的皮肤里。她仰起了脸。
那张脸终于从枯草般的头发里露了出来。皮肤是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脸颊深陷,颧骨显得异常突出。但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出奇地大,在瘦削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眼瞳是极深的墨色,像是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此刻,这双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死寂的执拗!她就用这样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地盯着疤脸刘,没有声音,却比任何嘶喊都更有力量!
那是一种无声的宣告:除非你把我骨头踩碎,否则别想动那个碗!
疤脸刘被这双眼睛看得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毛!他见过愤怒,见过恐惧,见过哀求……却从未见过这样空洞又执拗到极致的眼神,仿佛眼前的人已经只剩下一具空壳,支撑她的唯有这最后一点不肯放弃的意念。他下意识地避开了那双眼睛的直视,心头那股嚣张的气焰,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掉了一大半!
疤脸刘色厉内荏地低吼了一声:“妈的……晦气!”
疤脸刘猛地一抽脚,摆脱了岚的手,骂骂咧咧地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放弃了那碗水。他走得很快,仿佛身后有什么不祥的东西在追赶。
岚被疤脸刘挣脱的力量带得晃了晃,瘦小的身体像一片落叶般不稳。她很快稳住了自己,没有看熊淍一眼,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对抗从未发生过。她只是默默地蹲下身,伸出那双枯瘦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个粗陶破碗。碗底那层浑浊的水在刚才的拉扯中又洒出了一些,只剩下浅浅的一小汪。
她捧着碗,走到熊淍面前。依旧低着头,枯黄的头发再次遮住了她的脸。她将那破碗,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放在了熊淍依旧僵在半空、布满裂口和泥污的手掌旁边。粗糙的陶碗边缘,还残留着她指尖微凉的温度。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转身,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拖着脚踝上沉重的铁链,重新回到她自己的位置上,捡起地上那柄对她来说过于沉重的短镐,沉默地、机械地开始敲打岩石。
叮,叮,叮……声音单调而微弱,很快又被矿坑巨大的喧嚣吞没。
熊淍僵硬地低下头,看着手边那个破碗。碗底的水浑浊得如同泥浆,映出头顶那片令人窒息的血红色天空,也映出他自己模糊扭曲、如同鬼魅般的倒影。方才那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暴怒,被这碗浑浊的水和那个沉默瘦小的身影,一点一点、奇异地浇熄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变得滚烫。他猛地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滚烫的空气灼烧着肺叶。
他伸出另一只同样污秽的手,颤抖着捧起那个破碗。碗沿的豁口有些硌手。他小心翼翼地将碗凑到干裂的唇边,仿佛捧着的是稀世珍宝。他喝得很慢,很珍惜。那水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铁锈味,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清凉。
他喝了一半,停下了。
他转过头,目光投向那个在血日下沉默劳作的小小身影……
岚正吃力地挥动短镐,每一次落下,她单薄的肩膀都会剧烈地耸动一下,仿佛随时会散架。
熊淍拖着脚上沉重的铁链,蹒跚地走过去,铁链摩擦着滚烫的地面和碎石,发出刺耳的“哗啦”声。他走到岚的身边,停下。岚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靠近,动作顿了一下,但没有抬头,依旧只是机械地、一下下地挥着镐……
熊淍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将那个还剩下一半水的破碗,轻轻放在了她脚边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上。碗底的水,在血日的映照下,微微荡漾着浑浊的光。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停留,转身,拖着铁链,重新走回自己的位置,拿起那柄沉重的铁镐,再次抡起,落下……
砰!碎石飞溅!动作似乎依旧麻木,但那沉重的镐头砸在岩石上的声音,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甸甸的东西。
沉重的铁链,如同盘踞在脚踝上的毒蛇,冰冷、坚硬、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他们囚徒的身份!每一次挪动脚步,每一次挥动铁镐,那粗粝的金属都会毫不留情地摩擦着皮肉,日复一日,早已将脚踝磨得皮开肉绽,结出厚厚的、暗红色的血痂,又在新的摩擦下渗出脓血……铁链的长度是经过精确计算的,既让他们能够勉强够到需要挖掘的矿石,又确保他们无法彼此靠近太多,无法轻易串联,更无法逃离这深坑的魔爪!
然而,在某个被血日炙烤得几乎熔化的午后,当监工巡视的皮靴声暂时消失在矿坑的另一头,当所有奴隶都因极度的疲惫和酷热而陷入一种濒死的沉寂时,岚拖着她的铁链,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挪到了熊淍附近一块巨大矿石的阴影里,那点可怜的阴影,是这焦灼地狱里唯一能带来一丝喘息的地方。
熊淍没有抬头,他依旧麻木地挥着镐,只是动作似乎放慢了一些。他能感觉到那瘦小的身影就在旁边,能听到她细微而急促的喘息声。过了一会儿,他停下了动作,身体微微晃了晃,靠着身后滚烫的岩壁,慢慢滑坐到滚烫的矿渣地上。汗水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他抬起污黑的手背用力抹了一下。
岚也停下了,她没有坐下,只是抱着膝盖,蜷缩在那小小的阴影里,像一只受惊后竭力将自己缩成一团的小兽。她的头埋在膝盖上,枯草般的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只有那单薄的、微微起伏的肩背,透露出一种无声的疲惫和脆弱。
滚烫的热浪裹挟着沙尘,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矿坑里的喧嚣仿佛暂时退得很远很远。熊淍的目光落在岚那截裸露在破麻衣袖口外的手臂上,细瘦得惊人,皮肤苍白,上面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有鞭痕,有擦伤,还有被矿石棱角划开的细长口子,有些结了深色的痂,有些还微微渗着血丝……
其中,一道暗红色的新伤,横在手臂外侧,格外刺眼!他记得,那是昨天疤脸刘抢夺一个瘦弱少年半块硬饼时,岚试图阻拦,被疤脸刘粗暴地推搡撞在锋利矿石上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