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第九十三章(二更合一) (第2/2页)
他就像个阿凡提似得,倒骑着钱东昌的脖子从围栏上翻出去了,钱东昌这头驴当然头也不回地跑了,只剩下他牢牢抓着栏杆生死一线地挂在外墙上。
……
钱东昌夺路而逃,着急忙慌地跑下楼。
跑到一半,他忽然停住。
他刚刚抓住栏杆了,如果死了,就是他自己命不好,跟老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视频——
原本经济犯罪赔了钱或许还能保住他不坐牢,但是现在……他没退路了,谁让俞津杨那疯子要他录视频。
死了你也活该。
老子就算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于是他狠下心,拔腿就跑。
他慌不择路,自己都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他只知道,这会儿不能出去,只能找个地方先等着,等游园活动结束,人流最多的时候混出去,不然肯定会被门口的安保抓住。
然而,景区内监控太多,李映桥那个女人保不齐在哪蹲着他,于是他把心一横,一头扎进了前方大排长龙的人流队伍里。
游客们浑然不觉。夜晚的小画城,更是举袖如云,花团锦簇的热闹,几乎每个角落都能看到兴味盎然的面孔。
如果没有钱东昌这个搅屎棍,今天这场游园活动是确实是出乎意料的成功,社交媒体上的热度居高不下,讨论的帖子越来越多。
只是穿裙子的女生们也毫不知情,仍意犹未尽地在各个点位打卡拍照。
人流摩肩接踵,危机却伏在任何一张面具下随时可能会爆炸。
李映桥权衡之下,还是报了警,彩虹羑里危机在前,她知道越是这样的时刻,越不能出乱子,游客也不能惊扰,不然很容易造成人群恐慌,一旦发生踩踏事故更是万劫不复。
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但一想到刚才那万分惊险的一幕,她心脏就忍不住揪紧,脚步飞快冲回监控室,只是拿着对讲机的手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抖。
她很少抖得这么厉害,哪怕是这会儿,那种后怕的情绪,如同乌云罩顶。
监控室气氛凝滞,潘晓亮从没见过脸色那么差的李映桥,但她的声音却一如往常的平静,继续和对讲机那边的人对话——
“他还没走,没有他的出园记录,”她目光认真地在屏幕上逡巡着,按下对讲说,“我猜他可能想等晚点的烟火结束后,趁人最多的时候走,现在景区门口没什么人,他这时候走目标太大。”
俞津杨目光也在川明街的人流中一一梭巡着,“让所有安保找,他身形很好认。而且,他身上那件应该是我爸的衣服。”
李映桥说:“潘晓亮查了监控,四一哥早上八点进了更衣室就没出来,钱东昌八点十五分换了安保制服从里面出来。”
“我刚去更衣室看了,被钱东昌打晕了,人还没醒,叫了120。”
话音刚落,李映桥的眼睛牢牢盯着屏幕,忽然间,她的目光定格在其中一个监控器上。
潘晓亮几乎也在同时发现了钱东昌的踪迹,立马放大监控位置:“他好像进八号点位的剧场了!”
***
八号点位安静的恍如隔世,好像当年画城小学宁静的午后,无论外界多么喧嚣,梁梅她们发出任何声音都会被捂在潮湿的棉被之下。
而这里,也是今天整个小画城沸反盈天的游园活动里,最安静的地方,所有的热闹,到了这里,都将变成一度无形的墙,自动阻隔开。
八号点位可以说是人员爆满,更像是一个正在营业的网红咖啡厅,几十张桌子排布均匀整齐,座无虚席。一有人离开,立马就有人补上,还有眼尖的服务员立马上前利落收拾干净,再沉默着递上一份菜单。
有人看着电脑似乎在写方案,有人正埋头拼图,有人奋笔疾书,也有人什么都不做,只是放空,宛若进入了午间时段最忙碌的星巴克。
唯独,在咖啡吧台的侧门有一块两米长的黑色幕布,拉得严丝合缝,透不出一点儿光,谁也不知道下一秒,那里会出现什么,因为在半小时前,出现了一波一号点位才有的丧尸。
“砰——”
一声沉重地闷响忽然剧场里炸开。
下一秒,一个肥硕的人形从剧场的二楼玻璃橱窗猛地坠下来,重重地砸在地板上,只不过地板经过特殊材质处理,是软的。
所有人目光都齐刷刷地望过去,但光线太暗,没有人看见地上渗出的血迹,看见了也不会觉得太奇怪,毕竟那些浑身烂疮的丧尸都时不时出来给他们续杯咖啡。
只有钱东昌自己慢慢睁开眼,目光所及之处,竟然是一片猩红。可奇怪的是,他身上没有任何同感,一点儿没有,甚至都没有找到伤口。
他颤巍巍地想要撑起身,手刚按上去,就摸到一股粘稠、温热的红液。真是他的血!
他猛地抬头,二楼那扇橱窗后,他好像看到一张酷似俞津杨的脸,在那冷冰冰的玻璃后方居高临下地冲着他笑。
那眼神讥诮又冷漠,似乎在说:钱老板,坠楼的滋味如何?
俞津杨没死,他来报复他了。
他发疯一般地擦拭着身上的血迹,一团团鲜红黏腻的液体一下子将他拽到多年前那个夏日的傍晚,被梁梅砸开脑袋的瞬间。
他被人送到医院,医生护士一听他是老师,都围着他,一边给他处理伤口,一边问他到底怎么弄的,他说加班自己摔的。大家都唏嘘。他带病坚持上了一周的课,那年评上了荣誉教师,丰潭日报的记者看见他,为他的鞠躬尽瘁的事迹备受感动,为他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遍报道,学生们对他敬畏,一口一个钱老师叫着。
那时他荣誉傍身,春风得意,无论做错什么,都有人为他辩经。
那些女老师们,哭哭赖赖半天,根本没人关注她们说的什么,因为连校长都只盯着她们因为情绪波动而起伏的胸口里。
为什么画城小学能一直这么安静。
因为又不是他一个人这样的。
“服务员!服务员!”他忽然开始歇斯底里地大声叫,他指着自己,又指向二楼的橱窗,“没看见吗!我摔下来了,我流了这么多血!你们瞎了吗!楼上有人推我!”
无人应答他,
只有几个游客或茫然或冷淡或看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完全没人有动作。
“喂!”
“你们都瞎了吗!”
“杀人管不管啊!”
毫无回应,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只冷漠地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站在舞台上却没有追光灯、演技略显粗糙的小丑,完全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莫名恼羞成怒,这群人竟然比他还恶劣,口不择言吼道:“我他X的!老子钱东昌!老子钱东昌!老子有钱!老子上过很多女人!你老子的!你们都是傻子吗!我刚刚还杀了个人!我把他从楼上推下去了!聋子!一帮聋子!”
所有人只当是一部排演好的情景剧,压根没人当真。
钱东昌再次抬头看着二楼隐在黑暗处那个高大的身影。
这人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不,不对!俞津杨死了,他也摔死了,这是地狱!
对,这里才是真的地狱!不然为什么他们都这么冷漠。
他们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发声。
他们是人吗?
对,他们不是人。
而这时,钱东昌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才看到对面的墙上,有一张规则提示——
「八号点位:各位尊敬的玩家,在这里只需要完成一个任务,无论发生什么,请保持静默,不交谈,不发声,不和任何npc进行交流,直至完成手上的拼图任务,当然也可以什么都不做。一旦发出声音所有羞耻分将重新回到满分。如果认为无法完成任务的玩家,请自行提前离场,不要干扰其他玩家,谢谢合作。
(本项目场景相关材质全部为假道具,地板是特殊材料,玻璃也是特殊材质,不会损害任何npc的身体健康,请各位玩家放心)」
所以这不是他的血!
他大脑轰然一声!他刚刚说了什么!
与此同时,地上和他一同摔落的对讲机,忽然好像连接上了信号,绿灯嘀地亮起——
“钱东昌,”对讲机里响起一个清亮干净的女声,如清泉打破剧场的沉闷,平稳、清晰,铿锵有力,也是前所未有的如释重负:
“没有比你更让我欢迎来到这里的人了。”
“怎么样,我的荒腔乐园,好玩吗?”
“不管是今天还是二十年前的画城小学,你敢让她们说话吗?但抱歉,这次所有人都听见了。”
紧跟着,门口脚步声沓杂而又坚毅。
游客们瞬间如梦初醒,终于意识到,我靠!这他爹的竟然不是演习!
警察们推门冲入,几个人蜂拥而上,一把将钱东昌的脸摁在那面写满规则的墙上,“别动!”
钱东昌都没理解这面墙上的规则为什么是这样,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他忽然大笑起来:“一群傻子!你们都是傻子!”
“闭嘴,有你说话的时候!”其中一名警察呵斥道,利落从腰后摸出手铐试图将他双手反剪在身后扣住,却发现这丫的手短得离谱。
警察嫌弃地啧了声。
只能又给他翻过面来,勉强从前面扣住。
“老实点!”
警车逐渐远去,川明街游客也散得差不多,李映桥回到办公室脱掉脖子上的胸卡,直接抓起外套就往楼下飞奔。
俞津杨跟着四一哥的120去了医院,她打了辆车,在楼下,等她,不等电梯门打开,她人都要贴到门上,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
然而,她下楼看见那个身影站在景区门口的办公室的路灯下等着她。
他身上就披了件羽绒服,里头还是安保制服,这身衣服她今天在社交网络上刷到无数次,孙泰禾、钟肃、还有俞津杨。
他人气最高,大家都很喜欢他,说他温柔耐心,很有教养。是这个俞津杨,这个终于被人看见的俞津杨,她小时候其实总替他觉得委屈,明明其实已经很优秀,却总是因为这个荒诞的四一哥,被人架在火上烤,收获一些莫名其妙的嘲笑。
但他还算不卑不亢,没把那些眼光当回事,他一直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
他人生路上,有很多重要的时刻,都是在等她。
就好像现在,他的脸色在路灯下显得有些苍白,但他就那样站在那里,安静又耐心地等着她。
好像等了她很久很久,从几岁的时候开始等,她已经不记得了。
两人就隔着几步的距离,谁也没有说话。
只有一对上就再也挪不开的眼神,彼此深深地望进对方的眼睛里,好像在和今晚的月光对抗,看谁现在这种无声的试探中败下阵来。他俩好像从来都不肯跟对方认输。
只是,她积攒了一整晚的恐惧和后怕让她在看见他的双脚稳稳踩在地上的瞬间,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一个箭步冲进他的怀里,压抑的哭声闷在他硬邦邦的胸膛里:
“我再也不看柯南了,俞津杨。你真的很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