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揭开身世之谜 (第1/2页)
孟令春替生命垂危的奶奶来给杜春心传话,说奶奶让春心姨去一趟,好像有啥重要事情要交代。两家东西院住着,平日关系处的不错,小脚婆已经撩炕多日,春心也曾去瞧看过。她跟在春妮后面,看着那辫梢轻轻摆动,心里还划着问号:“小脚老太太这节骨眼儿要交代什么后事?难道还对当年土改搜身的事念念不忘?”
土改“扫堂子”那暂,麻脸子领着妇救会一群年轻妇女到大户家搜查。小脚婆正坐在老宅炕上盘着小脚儿掉眼泪,麻脸子进屋眼睛四处撒眸,盯住小脚婆裤裆指使杜春心:“看看小脚老太太裤裆藏东西没有?”春心上炕把手伸进了小脚婆的裤裆里,里面果真藏了个东西,感觉那是一件绸缎子夹袄。刚要往出拽,她忽然迟疑了一下。这若是拽出来老太太肯定得受皮肉之苦,弄不好性命不保。想到这儿,她把绸缎子夹袄往裤兜子里塞了塞,空手抽了回来。
麻脸子问:“有没有东西?”春心故作镇静地回答:“没有,啥也没有。”麻脸子又问:“连个毛都没有?”这一句把年轻妇女们都说笑了。春心认真地补充一句:“真啥也没有,裤裆湿湿的,八成是尿了。”麻脸子狠狠地说:“谅她也不敢藏东西,藏了东西就打死!”春心心眼儿好使,让小脚婆逃过了一劫。此事过去多年,小脚婆始终念着她的恩情,晃常就叨咕一番。
“祥通,你妈情况咋样?”春心随春妮一走进孟家东屋,就小声问。“大姐,我妈病大发了,喘气都费劲,病的不轻。也不知道我妈是咋啦,非要见你不可。”郑校长说:“我岳母她懂事理,谁要对她好,她都牢绷地记着。”
春心看一眼炕头卧着褥子盖着薄被的小脚婆,不禁心里咯噔一下,只见小脚婆虚合着眼,泛黄的脸上仿佛没一点儿血色。她瘦成了皮包骨头,已有些脱像了,看一眼就会让人心生畏惧。
孟祥通听见母亲哼哼几声,上前探身说:“妈,你想见的人来了。”小脚婆发出微弱的呼唤:“春心……”春心凑过去:“孟婶,我在这儿?”小脚婆有气无力地说:“土改那会,来抄家,如果不是你,我兴许,不会多活这二十来年,我这多出来的寿路,是你给的,你心眼儿好,积大德了,我很感激你,就是到了那边,也保佑你……”
她要和春心单独说事儿,等屋里其它人都出去,突然抓住春心的手说:“我,想来想去,有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停了一会儿,小脚婆终于鼓起了勇气,“我,要不行了,我不能,再隐瞒了。其实五爷是,是你亲爹呀!”春心睁大了凤眼,仿佛不认识了小脚婆:“你说啥?五爷是我亲爹!这怎么可能呢?”小脚婆断断续续地说:“这,是真的!你一来投奔,五爷就对你留心了,他跟我说,他看到过,你的银镯,认准是你了。你若不信,看看银镯,银镯里边,有个孟字……”
春心平时并没有注意那银镯子里有没有字,但她断定这临终的话肯定是真的。一时间,仿佛所有的委屈和悲伤都一起涌上心头,她扭过身子抽泣起来。小脚婆颤颤地伸了几次手想安抚杜春心,又颤颤地把手缩了回来。
春心抹了一把眼泪说:“如果五爷真的是我爹,那他干嘛把我扔了?”小脚婆长叹一声:“你爹他,以前不知道还有个闺女!知道以后,本想认下你,可当时正闹土改,他怕连累你呀!上吊那天晚上,他嘱咐我,将来找时机一定把你身世说清楚。”
小脚婆说到这里显然是有些累了,停了好半天才接着说:“你爹,原是上江人,为躲灾投靠哈尔滨我姑父孟树德,就在那时候,我跟你爹成的家。不久,警察总局在东省特别区域监狱设监所,我姑父当了监督,你爹,就在里面当差。后来,因你爹放跑了个未决犯人,被我姑父打发到孟家窝棚。”缓了口气,又说,“你别记恨你爹,五爷,是好人呐。我和你爹来这里不久,你娘从上江寻到省城,又寻到咱这里,看你爹已经成家,她就出了家。”春心迫不及待地问:“那我妈是谁?她现在哪里?”小脚婆说:“你娘,就是,大庙的,妙印。去,去认你亲娘吧……”她似乎已经竭尽了力气,说完这句就再也不言语了。
春心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跟老憨怄气出走住在慈音寺里的情景,当时妙印法师与她非常亲近,现在看来妙印法师一定是知道底细的。她从孟家出来连自家也没回,直接去了秦家前门房子。
艾育梅刚刚哄睡了孩子,杜春心一进屋就让她把单挎银镯撸下来,看看里面有没有字。艾育梅说有字,有两个字是“天宝”,还有一个字是“孟”,撸下银镯,和婆婆一起翻来覆去仔细察看。
黄士魁从生产队收工回来,问看啥呢,母亲说找个字,艾育梅问婆婆:“妈,你看这儿,这是个孟字。”黄士魁根问这镯子里面咋有个孟字,春心就把刚才到孟家见小脚婆的经过简单说了,让黄士魁跟他上大庙去走一趟。娘俩认亲心切,匆匆踏上了通往小孤山的羊肠小路。
黄昏,太阳还迟迟没有下山,仿佛要把这个残破庙宇深藏的隐秘再探个究竟。一身灰色僧衣的妙印正在大殿里闭目合眼地作法,梆梆的木鱼儿声舒缓深沉,忽听有人进来跪在面前,微微挑了挑柳叶慈眉,睁了睁丹凤善目,见是气喘吁吁的春心和魁子,抽动了几下嘴角。
春心眼里噙着泪水:“我什么都知道了,你是我亲娘,你为啥要出家呢?”妙印依然敲打着木鱼,不厌那催人的笃笃之声。春心擦擦眼角的泪痕:“娘啊,你倒是说话呀!”
妙印道:“罪过!罪过!”两行清泪从眯缝的眼里默默流下,她缓缓地讲起鲜为人知的身世来:“出家人都是生活所迫,万般无奈才皈依佛门。说来话长,我原姓庄名小毓,家是上江庄家堡子有名望的大户,是开‘蕴璞堂’玉器作坊的。我十六岁那年,相中了比我大六岁的长工孟繁臣,一来二去我们俩就到了难舍难分的地步。有一次被你姥爷抓个正着,差一点把我俩打死。后尾,我偷偷把姓孟的放了,分别时我问他逃哪里去,他说哈尔滨有本家可以投靠。你姥爷怕我也逃走,就把我关了起来。几个月后我的肚子却大了,你姥爷说孩子是孽种,生下来就弄死。到了四月十八,孩子生下来,你姥爷就让我老叔把孩子扔山上喂狼。我没有别的办法,偷偷让老叔送给一户人家,还在包里放了孟凡晨给我的龙凤银镯子。四月十九那天早晨,我老叔送完孩子回来告诉我,他把孩子放到太平岭无儿无女的老杜家门口,在树棵子后眼见着杜神汉把包裹抱回了屋里。”杜春心颤颤地叫了一声:“娘——”
停顿片刻,妙印继续说道:“不久,你姥爷给我许了一户人家,可我始终放不下孟繁臣,没等到人家来迎娶,我就逃了出来,千里迢迢来到哈尔滨,寻到孟树德家,方才知道你爹已经娶了小脚女人,并且已经去了孟家窝棚。见不到你爹我不死心呀,就一直撵到这儿,只和他见了一面,我心灰意冷出了家。你爹渐渐发了家,还成了远近闻名的‘孟五爷’,给我重新修了这尼姑庵。虽然土改时附近村民拆了后面的配殿,可山门还在,大雄宝殿和寮房还在,还能供我们几个容身修行。”
听到这里,春心心里一阵发酸,抽泣起来。窗外,风摇树木,仿佛受到这揪心话语的感染,也发出呜呜的悲鸣。
黄士魁恳求道:“姥姥,你还俗吧,我们来供养你伺候你。”妙印摇摇头说:“我已经受了具足戒,尘念已绝,不可能再还俗了,我要伴着这荒庙青灯了此余生。”春心说:“这都是孟五爷的错,是他害了你!”妙印说:“切莫这么说,不要记恨孟五爷,他也是想活出个人样来。你也不要记恨我,我一个未婚女人就有了孩子,败坏了庄家门风啊!我何曾不想母女相依为命,可我一个柔弱女人怎么养护你呢!”
天色渐暗,大地浑茫,慈音寺显得有些阴森了。风摇得紧了,那树木的枝条招摇中发出呼啦啦的响声,搅得人心更加难以平静下去。春心别过头抽泣,身子不住地颤动。“这都是天意啊!”妙印长叹一声,起身走出大殿,伫立在院子里默默数着念珠,那灰色僧衣被风撩拨着如旗帜一般向一侧呼呼漫卷。春心和黄士魁站在殿堂门口,听到妙印缓缓的吟咏声:
若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若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
黄士魁觉得那声音悲切中有几分古怪,忧怨中有几分神秘,他不知道那到底是解脱,还是无奈,只是心里浮上了一层荒凉。
从小孤山回到长青大队已经夜幕低垂,听到老宅东院传来大人孩子狼哇的哭声。娘俩赶去看时,原来是小脚婆天刚黑时咽了气,遗体放在北屋地搪起的板铺上。孟家一干人等都戴上了孝布,忙活着举丧事宜。
姚老美、张铁嘴儿、曲大浪、闻大裤裆在东屋坐夜。南炕放了一张炕桌子,四个人各把一面看起小牌来。他们捞大爬犁,总是轮流着有一个人休息一会儿。
姚老美对坐在旁边的郑树人说:“郑校长,你老丈母娘平时对你真是不错哈!”郑校长说:“嗯,就像对自己亲儿子一样的,有啥好吃的也不忘了招呼我。”闻大裤裆说:“老丈母娘疼姑爷儿,那是实心实意。打,二饼。”姚老美吃了一张牌,打出一张九条。曲大浪抓了一张牌,说:“坐你下家真倒霉,一张牌也吃不上。”
夜深了,听电了,孟祥通点亮两支大蜡烛,放在牌桌两端,然后去西屋眯一觉,三喜子、郑树人也回家休息。玩到半夜,几个人都有些迷糊,可依旧被一百二十张牌这个支眼棍撑着。轮到张铁嘴儿歇手时,他一边下地一边说:“我去解个手,谁和牌谁替我捞爬犁。”牌走正张,闻大裤裆的牌已经上听,就在他去抓牌时,向北屋地瞄了一眼,只见一只猫从小脚婆身上蹦了过去,搪排子吭楞一声倾斜了,小脚婆遗体向低处滑去,他不是好声地叫道:“诈尸!”一个高跳到地上,带起一股风,碰倒了大蜡,纸牌散落一地。当他从半开的东屋门颠脚跑出去,另外三个人也惊慌失措地纷纷夺门逃蹿。
张铁嘴儿去茅楼解完手正往回走,忽然看见坐夜的从屋里跑出来,喊道:“你们跑啥?”闻大裤裆打着颤音说:“妈呀!诈尸了。”张铁嘴儿说:“净瞎扯,诈啥尸?如果诈尸,咋没见老太太追出来呢?”几个人这才回过神儿来,果然不见小脚婆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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