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放包袱 (第2/2页)
“挂着?“黄士魁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爱咋挂咋挂。”佐向东拿话敲打:“你对抗可没任何好处。”黄士魁动了怒气:“算个屁呀,大不了不干到头。”佐向东也放一句狠话:“就是撂了挑子也得放包袱!”黄士魁火腾一下窜了上来:“你们有啥资格查我?查查你们自己吧,你们就没有多吃多占哪?有请吃的,你们有没有去的?有派饭超标准的,你们有没有吃的?整急眼咱诌当诌当,看谁有问题。”
此话一出,院里空气骤然紧张。
齐二克知道黄士魁肯定掌握着真凭实据,但不想把问题扩大,往上推了一下眼镜,表情严肃地说:“我们来到农村也是在实际工作中积累经验,工作中肯定有这样或那样不足。你刚才说的问题很重要,过后我和你单独谈谈,如果我们队员真出了问题,一定严肃处理,绝不姑息。但如果是听来的谣传,一定要注意说话的分寸和场合。你呢再好好检点自己,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黄士魁说:“你们这样对我,让我太失望了。二小队队长我不干了,你们另选高人!”说完扬长而去。
“嘿吔,还拿上把了呢!”佐向东说,“这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呀!”齐二克却说:“黄士魁是优秀的小队干部,他撂挑子可惜了。怕只怕二小队要受损失,怕只怕这些社员不答应啊!”
这话看似提醒佐向东,实际是故意说给社员们听的。话果然奏效,姚老美带头嚷嚷:“二小队不能没有黄士魁。”贾大胆也吵吵:“我们都指望着他呢?”佐向东说:“我保证,会给你们选个新队长,或者给你们派最好的队长。”话音未落,社员们围上来七嘴八舌一阵嚷嚷:
“不能让黄士魁撂挑子!”
“别人来我们坚决不要!”
“工作队不能把我们的好队长整下去!”
“不让黄士魁当我们小队长,我们坚决不答应!”
社员们纷纷要求工作队给答复,只有二禄在人群后边背着手看黄士魁的笑话。
齐二克低声对佐向东说:“群众的意见不能置若罔闻,生产队也不能群龙无首。不能让黄士魁撂挑子,不然群众这一关咱都过不了。”佐向东一时没了主意,用征询的眼光看着同伴:“那你看咋办?”齐二克大声对社员说道:“大伙别吵吵巴火的,有事好商量嘛。工作队并没有停止黄士魁的工作,只是他本人一时因为放包袱想不通有些情绪罢了。工作队在这里承诺,不会让黄士魁撂挑子,一定会给二小队社员一个满意的结果。”听了这话,社员们才让开。
见这二人从马号后门匆匆离去,人们又议论开来:
“咱队长真有钢!”
“他有来言,咱有去语,咋问都不倒槽。”
“工作队这回算是卷了刃了!”
“他们就不该拿好人开刀。”
二禄见状,先行离开了。回到自家胡同时,见春心正在老宅院子里喂猪,手中的猪食瓢不时地磕磕猪食槽子,一头精瘦的白猪正在喝着槽子里的稀汤寡水。几个孩子在窗台前疯耍,不时发出一阵喧闹声。二禄拖着斜阳拉长的阴影,进了老宅院子,春心主动搭话:“二哥回来啦!”二禄“嗯”一声:“刚才在生产队,工作组找魁子问话,让他反省自己有啥问题,你儿子挺能抗上,跟工作组的人整僵了,一气之下撂了挑子啦。”春心有些惊异:“是嘛!这小死鬼真有脾气!是不是背后有损人鼓捣?”二禄说:“这我哪知道?唉,这年头干部也不好当呀!有工夫去劝劝魁子,让他别上火。”
夜幕降临,春心来到前门房子询问情况,问是谁背后鼓捣,黄士魁分析是二大。春心说:“应该是他!好事他从来不给我报信儿,坏事他倒第一个传过来了。他这是看你笑话,背地里幸灾乐祸呢!”艾育梅说:“你儿子说,工作组不说理,拿他凑数算成绩。你儿子跟工作组的人杠上了,一点儿不倒槽,给工作组的人顶一愣一愣的。”春心说:“魁子,干工作脾气大不好,别跟人家顶牛,得向你三大学学圆滑,那样才能干长远。干啥得有长性,不能见硬就回。你这么年轻,正是干事业的料,撂挑子可惜了。”黄士魁安慰道:“妈,你别为我操心。其实呀,我早就不想干了。”
这时候,钱大算盘走进来,和杜春心打了招呼,身子嵌在炕沿边上,唠起索老歪的事来:“不知你们知道不?索老歪要倒霉啦,整不好得贪事儿!”艾育梅说:“他贪啥事儿了?是生活作风问题整大扯了吧?”钱大算盘说:“事儿可能不小哇,不过不是搞破鞋的事儿,好像他买马时给四小队留下一笔窟窿帐呢!看来他这‘四不清’干部是没跑啦!”春心说:“那可够他喝一壶的。”钱大算盘说:“整不好他大队长的职务保不住了。”
艾育梅忽然想起钱大算盘上楼没过关的事儿,问道:“老钱叔,我听说你还没下楼哇?”钱大算盘满脸愁容:“嗨,别提了,我正为这事儿犯难呢!工作队让我交待问题,说我有三大问题,我交待自己有多吃多占,有浪费现象,可就是不知道第三个主要问题是啥。我当会计这么些年账目清清楚楚,手续齐齐全全,肯定不会在账面上出漏洞。我左思右想,就是找不出来我差啥不能‘下楼’。”春心笑了:“你看你,自己的闷儿啥时候能看明白呢,你应该找个聪明人帮你分析分析。”钱大算盘说:“你看这些老农民,一个比一个实诚,有几个是脑袋够用能看清事儿的?”春心说:“这不在眼前嘛,育梅脑袋就够用,你让她帮你分析分析呀!”钱大算盘一拍脑门子:“可不是嘛,我咋就没想到呢。既然你婆婆都推举你了,那就求艾出纳给分析分析。”
艾育梅思忖片刻,忽然笑着提醒:“老钱叔,咱爷们儿处的不错,那我就给你提个清盆儿,你自己掂量看是不是这回事儿。你平常不是好说‘宁交一个奸的,不交一个苶的;宁交一个精的,不交一个嘎的’吗,我觉得你的主要问题应该就出在这儿啦,是敬上不敬下。”钱大算盘一听,如梦方醒,一拍大腿:“对呀,我就是这样人!这话我经常挂嘴上呀!育梅呀,还是你当过老师的有头脑!你咋说这么对呢,你可帮我大忙了!”见他下地就走,春心问:“你着急忙慌的干啥去呀?”钱大算盘头也不回:“我得上后院,主动‘上楼’去,早点解脱。”
从后院西屋传出念读声:“……所以全国知识青年和学生青年一定要和广大的工农群众结合在一块,和他们变成一体,才能形成一支强有力的军队。”钱大算盘进了秦家西屋,见工作队的同志正听宋红韵念著作选读,迟疑了一下立在了门旁。
宋红韵眼皮瞭了他一眼,还想继续往下念,佐向东向钱会计发话了:“大算盘,你是不是盘算清楚啦?”钱大算盘喘着粗气,点头道:“工作队的同志,我找到病根儿啦,我发自肺腑地向你们真心坦白,彻底承认我的错误。我平常好说‘宁交一个奸的,不交一个苶的;宁交一个精的,不交一个嘎的’,我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敬上不敬下。”佐向东起身拍拍他肩头说:“这回妥了,这回认识到位了,找到思想根源了。我代表工作队郑重向你宣布,经过这一次‘放包袱’,你可以‘下楼’了。”
钱大算盘如释重负,退出外屋的时候,就听佐向东向队员们说:“同志们,不深入开展教育,这样的干部就不能洗心革面。钱大算盘通过反省,提高了思想认识,这就是个鲜活的例子。”
黄士魁撂挑子,让工作队长佐向东有些头疼。黄士魁是四个生产队比较优秀的队长,群众基础确实很好。如果另找替补人选,恐怕会遭到二小队社员的极力反对。黄士魁本人没什么大问题,让他“上楼”也不过是应个景。如果借此机会就把一个优秀干部打压下去,对集体多少是个损失,对他个人也有失公允,也会影响二小队干部和社员们的生产积极性。最关键的问题是他掌握着工作队成员的一些“把柄”,佐向东也不想把问题闹大,况且齐兢代表工作队在二小队已经表态,还是应该抓紧让他回到任上为上策。
想到这里,佐向东便把劝说的任务交给了黄支书:“现在是铲趟时节,黄士魁这节骨眼儿摔了耙子,一时半会儿不好物色人选,即使有合适人选也可能因为有顾虑不愿意上任。考虑到二小队社员的呼声,觉得应该把黄士魁留在任上。”三喜子说:“黄士魁还在气头上,不一定能劝服。这样吧,我先去试试,看是啥反应。”
三喜子走进秦家前门房子东屋,屁股刚坐稳就打问:“听说你在二小队马号院里当场向工作队将了一局,你手上攥着他们啥把柄?”黄士魁说:“工作队的人不检点,我掌握着他们到人家吃请的证据。鬼子漏那晚准备了四个硬菜请的佐向东,就算是吃派饭也超了标准,是姚锦冠跟他爹唠嗑说漏了。我当时在二队马号激了工作队一下,他们真就老实多了。但不到万不得已,我不能点名道姓。”三喜子嘱咐说:“这事情就说在这里,不能再扩大了。如果让上面知道,工作队的人会倒霉的,也许一辈子就完了。谁也没抱谁孩子下井,咱犯不着折腾他们。”
艾育梅一边奶孩子一边插话说:“三大说的对着呢,魁子真需要跟你多学着点儿!”三喜子说;“工作队不会总在村上,他们工作一段时间就走了,需要咱咋做咱就配合一下,跟他们顶牛较劲犯不上。”黄士魁说:“顶牛都是话赶话,那佐队长说话太气人了,不然我不会撂挑子。”
艾育梅又插话:“他呀,就是年轻气盛啊!其实遇事应该油着点儿,何必太较真呢!”三喜子劝说道:“要想当官儿,你得眼见形势,该装大爷装大爷,该装孙子装孙子。魁子,干工作得有耐性,哪能遇到一点挫折就打退堂鼓呢!听我一句劝,别撂挑子啦,二队社员不想让你下去,工作队吃不住劲了。我这次来做你思想工作,既是我个人的想法,也是工作队的意思。以后再跟他们打交道,缓和缓和就过去了。”
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并未能让黄士魁回心转意:“按理说,三大你来做我思想工作,也是为我好。既然已经撂挑子,就没想回到任上,至少工作队在村里就不回,我可不受他们揉搓了!”艾育梅说:“三大,既然他不愿意干就随他吧,让他冷静冷静也好。”三喜子说:“那好吧,既然去意已决,我尊重你的想法。我只是觉得你这材料不当队长可惜了!其实我是想重点培养你,将来想把你扶到大队重要岗位上。”黄士魁说:“三大的心思我懂。”
三喜子一回到工作队驻地,佐向东就从他不悦的脸色猜到没有做通思想工作,便说:“黄支书白跑一趟,粘了帘子吧?”三喜子屁股刚坐稳当就说:“他还在气头上,不肯回到任上。”佐向东摇摇头:“呀,这人挺有老猪腰子啊,这是故意尥蹶子呢。行吧,别强人所难了,抓紧从副手里物色新队长人选,现在是铲趟时节,生产队不可缺头头。”
三喜子说:“倒有个人选,就是副队长穆逢时。只是在这个特殊的节骨眼儿上,即使有合适人选也可能因为有顾虑不愿意上任。”佐向东说:“在没有合适人选之前,二小队队长职务由黄支书你兼任,直到有人顶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