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0章 销魂(七千) (第2/2页)
没错,这位朱县令是白鹭书院出身的学生。
后参加科举,虽不是状元,榜眼,探花,但也是妥妥的殿试甲等,按说以朱贤才的能力,再加上白鹭书院的帮衬,定能青云直上,要不了多长时日便能成为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巨擘。
只是朱贤才这人,性格耿直。
书院中的时候,几乎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和同窗几乎没太多交集。入了官场又是个刚正不阿的性子,便是有书院同窗登门想要走走关系,也都被严词拒绝,送来的礼物更是被原路退回。
这样的性格自然是极不讨喜,白鹭书院中一些大人物便准备给朱贤才一些教训,故意鸡蛋里挑骨头,寻了朱贤才工作中的一些小错,直接将其贬官,准备磨一磨他的性子……结果这一磨,便从京官磨到了州府官,又从知州磨到了县令,到最后直接送到了宁国最偏远的阳川。
贬官就贬官,外放就外放,他也不在意,也不抱怨,在哪个位子上就做好这个位子的本职工作……反正低头是绝对不可能低头的。
因着阳川县临近漠北,每年春秋两季,时常便有小股匈奴人绕开边关,南下打秋风,朱贤才也组建民兵团练,配合着差役,同匈奴打过几次。
可说到底,那也只是小打小闹。
像现在这般,五万匈奴大军直接包围了整个县城,却是朱贤才从未遇到过的事情。饶是朱贤才有几分胆魄,可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匈奴人的时候,也是被吓破了胆子,根本不知该如何做……跑是不会跑的,投降更是不可能,他朱贤才可是正儿八经的儒家弟子,圣人传承,丢不起那人。
只能一边号召县城内所有青壮,拿起所有能用来打仗的东西,做好防守,一边不断差人去安州城求援。
可事情的发展,却是让朱贤才完全看不明白。
援军自然是没有的。
可对面的匈奴人反应也是极为古怪,第一天的时候只是安排了一批骑兵,冲着县城大门冲杀了一波,当零零散散的箭支从城墙上射下去的时候,骑兵立马就撤退了,地上甚至连尸体都没能留下一具。
第二天是这样,第三天也是如此,第四天,第五天……
到现在基本上已经大半月了,每天都是这般,甚至连那些骑兵都懒得换一波,朱贤才甚至都认识了对面的那些骑兵。县城内的百姓也从最初的紧张,恐惧,到现在该干嘛就干嘛,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可朱贤才不一样,身为一县父母官,他要考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从一些逃难到阳川县的百姓口中知晓,在安州另外的地方,匈奴大军所到之处几乎全都是屠城,安州百姓死伤无数,这让朱贤才心中越发惊惧,不明白这个匈奴二皇子究竟是怎样的目的。
最让朱贤才难以理解的是,这个二皇子甚至在阳川县周边开起了榷场。
没错,就是榷场。
这些匈奴人,完全没有半点要劫掠的意思,反倒是拿出了大量的肉干,皮子之类的东西,同阳川周边的百姓交换粮食,锄头,铁锅之类的东西,只要是铁制品,几乎是来者不拒,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书籍也都要,而且肉干的价格极为便宜,几乎等于白送,以至于周边百姓慢慢就放下了心中惧意,每日到榷场中交易的人数不胜数,就连县城内都有不少百姓动了小心思,悄悄溜出城去。
更让朱贤才难以理解的是,匈奴之中还有一些身子粗壮,健硕,虎背熊腰的汉子,牵着牛羊,到附近村镇之中下聘,求娶阳川汉女的。
没错,就是求亲。
虽说中原百姓对匈奴,女真这些多以蛮子称呼,心中多是鄙夷和恐惧混合,让女儿嫁给匈奴蛮子,大都是不愿意的……但是,架不住这些人给的聘礼实在是太多了。
要知道,边关百姓日子多贫苦。
平日里,寻常百姓女子婚嫁,聘礼不过几百文钱,小富之家能拿出二三两银子已是颇为大气,更有甚者一袋子粮食,亦或是几只母鸡,就能换回一个婆娘。
一只羊,那绝对称得上是高彩礼的,更何况还有牛。
总有人家扛不住牛羊的诱惑,便将女儿送了过去。
朱贤才不知二皇子目的,但知他不怀好意,又派人下去阻止,却没太大效果,粗略估计,这些时日被二皇子拐走的汉女,怕是已有数百上千。
“这家伙,究竟是想干啥啊?”
城墙上,朱贤才忍不住用力抓了抓头发,嘟哝着。
饶是他自诩博学多才,可这样的场景,当真是从未见过,根本就猜不出匈奴二王子的目的。
唯有心中的警惕,变的越来越浓。
视线看向城墙四周,一个个守备士兵,皆是懒懒散散,随意寻了一个地方,或是坐着,或是靠着,明明城外就有五万匈奴大军,却是连半点紧张的感觉都没有。
所有的一切,都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怪异。
就在朱贤才头发都快要掉光的时候,对面的营帐中,正燃烧着一簇篝火,朱贤才心心念念的二皇子正坐在篝火旁边,手捧一本论语,摇头晃脑:
“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
一口汉话,居然听不出多少口音。
慢慢将书本放下,二皇子抬眸望向身旁,就在这里赫然坐着一个中年文士,三十来岁的模样,原本的模样应是俊朗的,只是现在一张脸纵横交错,满是刀子划出的疤痕,看起来便有些吓人。
“李先生,敢问这句话究竟是何意思?”二皇子笑了笑,请教道。
这位李先生,便是二皇子的军师。
闻言,李先生抬起头,眉心皱了皱牵动面皮,便感觉那密密麻麻的疤痕好似蜈蚣一样蠕动起来,分外可怕,但二皇子面色却是没有半点变化,依旧毕恭毕敬。
抿了抿唇,李先生这才解释道:“这句话出自《论语·季氏篇》,本意是,以仁德感化远方之人归附后,须使他们生活安定。”
“只是现在也有一些学子,有另一种说辞,便是:既然来了,就要安下心来,顺应当下处境。”
二皇子阿里布便抚掌轻笑:“如此,倒是符合我现在所做的事情,我既然带走了这些汉女,就要让这些汉女生活安定,如此她们才能真心归附。”
“至于另一种释义,也符合这些汉女的情况,既然已经嫁入匈奴,就要安心下来,顺应当下的处境。”
“不错不错,这一句,我喜欢。”
便在这时,就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没多长时间就看到一个匈奴汉子快步跑了过来,面上的表情有些紧张,眉宇之间更满是恐惧。
“哦,我亲爱的呼卡,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你为何如此慌张?”二皇子阿里布冲着来人挥了挥手,笑眯眯的邀请着:“来吧,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下,喝口酒,这可是我用一头牛才换来的霜酿,算是不错的酒水了。”
“该死,我的二皇子殿下啊,现在哪儿还有功夫喝酒。”名字叫做呼卡的男子,身子精瘦,不似大多数匈奴人那般虎背熊腰,面色有些焦急:“出大事儿了。”
“哦?何事?”
“我们匈奴人最麻烦的敌人出现了。”呼卡到底是坐在了二皇子身边,拿过酒罐子,咕咚咕咚灌下去了半坛,润了润干涩的嗓子,说是没功夫喝酒,但真有美酒送到面前,那却是万万拒绝不了的。
这动作看的二皇子眼角直抽抽。
太粗鲁了。
这酒入了呼卡的肚子,简直是糟践,他便伸手想要将酒坛子抢回来,谁曾想那呼卡却是个不要脸的,伸着长舌头,倏地一下就在酒坛口舔了一圈。
阿里布就有些嫌弃的收回了手。
“是二皇子还有李先生都经常提起的那个宋言。”呼卡这才得意洋洋的抱着酒坛,解释着。“大皇子阿巴鲁殿下,直接将整个安州城打穿了,这家伙是个不要脸的,居然偷偷从漠北又安排了一批人,纵然之前损失惨重,依旧还有六万大军。”
大皇子安排人注视着二皇子,三皇子的情况,反过来两边同样盯着大皇子,也算是心照不宣了。
“阿巴鲁准备用这六万大军,直接轰开平阳城的门户,德化县。”
“结果这宋言设下计谋,引诱阿巴鲁入城。”
“阿巴鲁是个蠢的,程诩一直在旁边劝谏,却是将阿巴鲁给惹毛了,一鞭子抽在程诩的脸上,将程诩赶走,随后率军入城。”
“接下来,整个德化县燃起了熊熊大火。”
“六万大军,包括整个县城都给烧成了灰烬。”
嘶。
此言一出,李先生,阿里布尽皆变了脸色。
在出征之前,李先生便根据掌握的情报,划出这次需要重视的人,宋言名列榜首。此人手段诡谲,最重要的是,对异族极为憎恶,心狠手辣,虽早有了解可听到宋言一把火,直接将阿巴鲁六万大军都给葬送的时候,依旧是被吓了一跳。
阿巴鲁一路屠城,是杀了不少人,可这一把火怕是直接还回去了大半。
“我只是远远看着,离开的时候便瞧见大量汉人百姓,正从一片焦土的县城中,扛出一具具焦黑的尸体,剁下脑袋,准备在管道上筑京观。”
这绝对没错了。
肯定是宋言的手笔。
毕竟,京观狂魔的名头,便是在漠北也有所流传。
“至于宋言,则是率领着军队北上了。”
二皇子和李先生相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眼神中的凝重:三皇子阿格桑,怕是危险了。
重重吐了口气,李先生缓缓说道:“殿下,你可知既来之则安之,还有另一层意思。”
“咦?”二皇子心中虽然疑惑,不清楚李先生为何又忽然提起这件事,但还是正色问道:“何意?”
“于一些好事者口中,既来之则安之,意思是……既然来了这里,就安葬在这里。”李先生眨了眨眼,缓缓说道。
二皇子面色倏地一变,身子噌的一下站起:
“那还犹豫什么?”
“撤!”
开什么玩笑,他可不想跟那个京观狂魔对上,不想自己的脑袋成为筑京观的耗材。
至少……现在不想!
更何况,这一次出征的目的大体已经达到,又何必节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