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色香原是无心物 (第2/2页)
妙玉又没了言语,只审视地瞧着陈斯远,瞧着好似心下疑虑重重。
因着表姐邢岫烟,陈斯远本就对其无感,素日里撞见不过点点头便错身而过。也不知这妙玉哪儿来的底气,好似认定了自个儿搅了其好事儿一般。
当下陈斯远也来了脾气,正待不客气几句,忽而心生戏谑。说道:“哦,原来师太是动了凡心啊。”
“你——”妙玉立时臊得红了脸儿。
先前柳湘莲英雄救美,其后洒然而去,这等行径自是印在了妙玉心下。过了一些时日,二人又在牟尼院相遇,这一来二去便熟络起来。
起先还只是吃茶品诗,其后柳湘莲眼见妙玉抄写贝叶经,便自请去寻贝叶纸。
正赶上此时夏金桂入了贾府,勾搭得宝玉每日流连忘返,妙玉又几次撞见二人多有亲昵之举,心下自是气恼不已。
妙玉来荣国府,本就是寻了贾家遮蔽。一边厢将家中脏银寻机与宫中嫔妃兑了珍玩,一边厢觊觎嫁做宝二奶奶。
早先有黛玉、宝钗珠玉在前,妙玉尚且甘愿为备选,想着来日便是为平妻也是好的。谁知宝黛两个先后落于陈斯远之手,其后老太太推了史湘云不说,王夫人还寻了夏金桂来。
那史湘云好歹是侯府千金,夏金桂不过是商贾之女,凭什么骑在妙玉头上?
因着此念,妙玉、夏金桂两女虽不曾真个儿当面锣、对面鼓的打擂台,却隔空不知过了几招。妙玉自命清高,惯会朝宝玉使脸色;夏金桂心里藏了奸,只一味哄着宝玉。
那宝玉被妙玉阴阳怪气了几回,竟再不去寻妙玉,转而整日守着怡红院。
此等行径,自是惹得妙玉心凉。刚巧那柳湘莲温文尔雅,又有豪侠之气,妙玉虽不屑其家世,却难免心生好感。
世事难料,自打上回柳湘莲送了贝叶纸,从此竟不见了人影。那妙玉多方扫听,才从知客尼姑口中探知,那日有位薛大爷与书生模样的远大爷一道儿来过牟尼院。
仔细问过马车形制,妙玉气恼之余,便认定是陈斯远搅了其好事。
妙玉心思电转,冷眼看着陈斯远道:“果然是个奸邪小人。也唯有你这等人放才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陈斯远道:“笑话,孤男寡女于庙中私回,合着落在师太口中倒成了清白?”
一句话噎得妙玉哑口无言。
陈斯远兀自不肯罢休,心下只觉妙玉这般高高在上的模样实在惹人生厌,当下讥讽道:“只怕师太如今以为是天降姻缘?呵,也罢,这几日师太暂且不要乱走,我得空再来寻师太说道!”
说罢拂袖而去。独留了妙玉杵在原处横眉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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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陈斯远气哼哼回转清堂茅舍,香菱这日去了新宅,红玉、五儿眼见其面色不善,便凑过来关切。
这等事儿不好与她们说,陈斯远只道无事,进得书房里兀自气闷不已。心道那妙玉真个儿将自己当做了天仙不成?还是有什么被害妄想症?
自个儿守着宝姐姐、林妹妹不好,何必招惹你个佛媛?
正巧,此时外间小丫鬟芸香回话,红玉打量一眼紧忙道:“表姑娘来了。”
陈斯远正不知与何人言说,闻言紧忙起身来迎。
少一时到得堂前,便见邢岫烟挪动莲步而来。邢姑娘素来恬淡,这会子眸中带着些许嗔怪之色。
陈斯远与其厮见过,邀其入内,笑问:“表姐怎么来了?”
“还不是你?”邢岫烟道:“也是篆儿嘴快,你头晌送了衣料来,下晌妈妈便来了。”
陈斯远哈哈一笑,心下明了,此番是邢甄氏催着邢岫烟来的。
二人略略叙话,陈斯远便道:“那妙玉果然应了你那句话,僧不僧、俗不俗。”
邢岫烟讶然不已,道:“你素来避而远之,怎么又招惹了她去?”
“哪里是我招惹?分明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陈斯远叫屈不迭,当下便将因由细细说了一遍。
邢岫烟不禁掩口而笑,道:“她便是如此,我才来时可没少受气。”顿了顿,邢岫烟又忍不住道:“那柳湘莲果然是个浪荡子?”
陈斯远颔首,道:“拆白党,无师自通的燕字门……就是小白脸。”当下又将柳湘莲过往说了一遭。
话音落下,邢岫烟忍不住蹙眉不已,抬眼探寻过来,几番欲言又止。
陈斯远便道:“表姐要为她求情?”
邢岫烟颔首道:“再如何说,我能识文断字,多亏了她教导。她虽性子别扭、有些薄情,我却不好无情无义。远哥儿……若是不麻烦,劳烦你帮衬一回可好?”
陈斯远正在气头儿上,换做旁人求肯,便是推拒不得只怕也要腹诽一番。奈何此番求肯的乃是邢岫烟……这姑娘素来恬淡,从不肯劳烦自个儿。
好不容易开一回口,陈斯远又怎忍心推拒了?
当下略略沉吟,颔首道:“表姐既说了,我自是没旁的话儿。”当下唤过小丫鬟芸香,吩咐道:“你去让庆愈往薛家老宅走一遭,见过薛大爷,就说我要寻柳二郎,劳烦其给些线索。”
芸香不迭应下,扭身一溜烟儿而去。
陈斯远这才扭头看向邢岫烟,忍不住探手擒了柔荑道:“此番可算还了表姐欠下的人情?”
邢岫烟笑着颔首。陈斯远却知,只怕来日那妙玉再有意外,表姐依旧会忍不住出手帮衬。
这日再无旁的话儿,转眼便到了翌日。
芸香一早儿来报,说是贾兰昨儿个夜里在太太房里闹了肚子。也不知怎地,连带着王夫人也闹了肚子。
折腾了一宿不说,一早儿贾兰又着了凉。王夫人看顾不得,只得送回了稻香村。李纨自是挂心不已,紧忙寻老太太说道了一番,自个儿回了清堂茅舍照看贾兰,那三春自是得了清闲。
爱屋及乌,陈斯远便问道:“兰哥儿如何了?”
芸香摇头道:“一早儿请了王太医来,想来并无大碍?”
陈斯远点点头,打发了芸香,这才用过了早点。随即又有小厮庆愈在角门外请见,说是得了薛蟠回信儿。
庆愈年岁渐长,再不好进园子,陈斯远便挪步至私巷左近的角门,与其见了一回。
那庆愈絮叨一番,只说薛蟠好一番叫屈,听闻陈斯远欲寻柳湘莲,顿时恨得咬牙切齿,当即奋笔疾书写了一封信笺。
陈斯远接过信笺仔细观量,这柳湘莲的消息不过半页,骂街的话却足足写了两页半。
敢情那日与陈斯远别过,虽陈斯远百般劝说,可薛蟠兀自心痒难耐,到底去截了柳湘莲。
薛蟠眼看宝玉、蒋玉菡打得火热,又见柳湘莲时常扮作旦角,早欲与其结成秦晋之好。一番言说,自是不免带了些许威胁的话儿。
奈何柳湘莲此人不喜龙阳,加之薛蟠形容粗鲁,当下就恼了!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偏薛蟠纠缠不休,柳湘莲一怒之下便将薛蟠与小厮都暴揍了一通。
亏得是在柳湘莲家门口,若是在荒郊野外,说不得此人含怒之下便要结果了薛大傻子性命。
柳湘莲情知薛家奢遮,打完人扭头就跑,眨眼便没了踪影。那薛蟠鼻青脸肿回了老宅,本待来日叫齐人手给那柳湘莲一个好儿,谁知正赶上薛姨妈匆匆回转。
待问明缘由,薛姨妈顿时恼了!其妻曹氏起先还不知缘由,待听过婆婆所言,顿时也发了狠。只吩咐四下人等严守门户,谁敢放薛蟠出家门,立时发卖!
可怜薛蟠作闹了几回,薛姨妈只一边哭一边骂,曹氏更是提了刀子要与薛蟠自戕。薛大傻子被吓住了,这才老老实实待在府中。
信笺最后,薛蟠说了几处柳湘莲可能藏身之处,又求肯陈斯远好生教训其一通。
陈斯远看罢偷笑不已,又思量着此番可算能在薛姨妈与宝姐姐面前邀功了……嗯,不若夜里便先去寻宝姐姐。
收拢信笺,陈斯远吩咐道:“你去预备车马,说不得过会子便要启程。”
庆愈面上犹豫,说道:“大爷……上回大爷与薛家大爷去了城外,三姨娘知道了可是将小的好生训斥。这回无论如何都要带上护院了吧?”
陈斯远一琢磨也是,上回自个儿倒霉催的伤了肩膀,尤三姐立时高价寻了个两个护院来。如今人就在新宅,整日介闲得发霉,总不能白花了银钱。
又见庆愈可怜巴巴的,便道:“罢了,寻个护院来就是了。”
庆愈飞快应下,转身自去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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栊翠庵。
这日妙玉迟迟才起,盖因昨儿个夜里噩梦连连。一会子梦见柳湘莲浑身是血,一会子又梦见其化作了鬼混,唬得妙玉一夜都不曾安枕。
待此时起来,方才思量着大抵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因实难安心,便有扶乩起了一卦。谁知那卦象极为叵测,就连妙玉一时间都忖度不出其意?
正待此时,丫鬟清梵快步入内,说道:“姑娘,清堂茅舍的芸香来送了帖子。”
妙玉接了帖子纳罕道:“可说了什么?”
清梵摇头道:“不曾,只留了帖子便走了。”
妙玉略略蹙眉,当下铺展开帖子,便见内中只一行字迹:欲寻柳二郎,速来后门。
妙玉一时茫然,转念一想,那陈斯远如今可是举人,又与林家姑娘、薛家姑娘不清不楚的,便是待自个儿有觊觎之心,料想也是有贼心没贼胆儿?
又因实在放心不下柳湘莲,妙玉便咬了下唇道:“且拾掇一番,随我去后门。”
妙玉素来说一不二,那清梵也不敢驳斥,便紧忙伺候着其洗漱过,连早饭都不曾用过,便急急往后门儿而来。
因妙玉时常抄经文、入宫,是以各处婆子也无拦阻之意,任凭其出了大观园,径直从荣国府后门儿行了出来。
打后门一出来,便见街对面停着一辆马车,又有挺胸迭肚的粗壮汉子挎刀守护,小厮庆愈赶忙过了街打躬道:“妙玉姑娘,我家大爷请姑娘上车。”
妙玉踌躇不已,蹙眉道:“只一辆车?”
那庆愈早得了吩咐,说道:“我家大爷说来,姑娘爱来不爱、过时不候。”
清梵也蹙眉不已,扯了妙玉衣袖道:“姑娘……只怕不妥吧。”
妙玉却道:“我本就是槛外之人,又何必拘这世间俗礼?”当下留下清梵,自个儿挪动莲步过了街,踩凳掀帘便进了马车。
入内搭眼一瞧,便见陈斯远歪坐其间,身前摆了小巧茶几,其上又有一壶热气腾腾的龙井。
陈斯远探手邀其落座,道:“此番路远,师太不妨先吃些茶。”
妙玉冷哼道:“你果然能寻见柳二郎?”
“自然不假。”
妙玉便歪身落座一旁,别过头去只顾着往外间观量,待陈斯远与茶水是睬都不睬一眼。
陈斯远也不在意,吩咐一声启程,便自顾自自斟自饮起来。
车行辘辘,好半晌出了内城,又行出老远,便到了一处巷子里。妙玉心下惴惴,又希冀不已,只盼着柳湘莲安好。
谁知那马车竟停在一处脚店前,陈斯远说了声‘劳驾’,随即径直跳下了车。
妙玉再也忍不住,挑开窗帘问道:“这是何处?”
陈斯远回头瞧了其一眼,说道:“不急,师太不若安坐车中,且听听那柳二郎的过往?”
妙玉蹙眉道:“他过往如何,我自会问询,不用劳烦你!”
陈斯远冷声道:“这却由不得你了,你若有能为自个儿去找便是了;若没能为,还是老老实实听安排吧!”
“你!”
陈斯远说罢也不理妙玉,此时小厮庆愈凑上前,指着店中一矮小汉子道:“大爷,便是此人。”
陈斯远负手踱步入内,道:“店家,上好的驴肉切一碟来,再来一壶老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