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折翼(17) (第1/2页)
安德烈主教站在灯火通明的庭院里,他身边的人群忙忙碌碌,川流不息,有骑士,也有教士,有扈从更有仆人,他们各司其职,从搬运,挑拣到整理,甚至称得上井然有序。
而最后的蒿草,那些新鲜的翠绿的植物,被流水般的地送往大厨房。
如果时间足够,塞萨尔当然愿意将蒿草放在太阳下,慢慢地将其晒干——蒿草体内那些针对疟原虫格外有效的成分有个最大的弱点,那就是畏惧高温,超过三十度,这些成分就有可能被破坏殆尽。
但塞萨尔并不能赌,过了这一晚,等到明日太阳升起,他也不能确定宗主教希拉克略,吉安以及那些不幸染病的教士与修士,还有那些不知道身在何处的病人的状况会发展到哪一步,这时候哪怕多一小时也是好的。
现在那条用来熏制肉干的炭槽——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威特正在那里以试味的理由光明正大地偷吃骑士们打来的猎物——如今已经摆满了石板、铜锅和黑铁的盾牌,一群至多只有七八岁的孩子正在上面不断地翻动着由他们的母亲切好的蒿草。
原本这件事情是交给厨房里的人去做的,但他们很快就发现,时常干活的手上布满茧子,根本没法准确地估测出石板,铜锅和盾牌的温度,他们征求了塞萨尔的允许后,就叫来了自己的孩子,孩子们虽然也要做活,但他们的手指触感肯定要敏锐得多——一些孩子还会抓起蒿草,放在面颊上测试温度。
他们和他们的父母表现的都很殷切,没办法,对于这些穷苦的人来说,即便需要连着几个通宵干活,他们能得到的报酬也足以抵偿其中的辛苦。
何况也不是那么辛苦——对于他们来说,只是在单调的工作中,疲倦不可避免,一个厨房女仆轻轻地碰碰自己身边的人:“你觉得这些是用来干什么的?”
她身边的那位却是个老成持重的厨娘:“做你的,别多嘴……”
“我觉得我们像是在给一个女巫干活儿,”女仆咯咯笑道:“你大概不知道,在我小时候,我们的村庄里也有一个女巫,她就经常弄些干草来,切碎,研磨,然后放在……”
她停住了,厨娘回过头来,冷冷地看着她,“如果你不想被戴上‘钩子’,现在就闭嘴。”
女仆一下子就没了声音,“钩子”的全名叫做沉默之钩,是一种刑具,用在多嘴饶舌的女人身上,它看上去像是一个金属笼子,可以套在头上——一开始只有笼子,后来加了可以塞到嘴里的木棍,渐渐地演变成了锐利的铁钩,别说说话了,就连动一动脑袋都会让舌头受伤。
厨娘的心中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或许其他人也是如此,但他们是为教士和修士服务的仆人,又得了丰厚的酬劳,难道她们还能比这些老爷们更懂女巫吗?
他们叫她们怎么做,她们就怎么做好了。
安德烈主教在门口伫立了一会,记住了那个女仆的脸,就走开了,他在走廊上遇到了达玛拉——达玛拉坚持要留下来照看吉安,这让主教感激万分,不过他还是询问了塞萨尔,确定这种瘟疫并不会从人的身上传到另外一个人那里,才答应了达玛拉。
“你累了吗?孩子,”他柔声道:“累了没关系,叫人带你回房间休息吧,吉安身边还有我们呢。”
达玛拉脸红了,她是个性情磊落的女孩,但这种事情也不由得她不露出几分羞涩之意:“塞萨尔在给他灌-肠呢……”
安德烈主教沉默地啊了一声,这确实不该让达玛拉旁观——与后世人想象的不同,这时候的人们并不怎么在乎裸露,城堡里有厕所不错,但在行军,出游的时候,只有少数过于矜持的人才会带上便壶。
他们多数都是在自然中响应自然的召唤的,虽然贵女身边总有侍从,仆人,但有些时候还是会冷不丁地看到荒草中露出的大白屁股。
达玛拉站在门外,最大的可能还是为了保存吉安的一些颜面。
看到达玛拉如此,主教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如果吉安的情况还是那么糟糕,达玛拉只怕也不会有心情顾虑这些,他笑了笑,走进房间——为了减少病人的颠簸,他们都已经被移到了同一层房间里。
青蒿素的提取还需要两三天的时间,但有了新鲜的黄花蒿,塞萨尔已经可以借用另一个世界古医的智慧,直接通过“绞”的方法来提取蒿草的汁液,虽然这种方法提取的有效成分过于稀少,但总要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而之前哈瑞迪已经试过了——黏膜丰富的地方吸取药物的速度确实要比口服快——也幸好,灌-肠是此时的人们常用的一种治疗方法,当塞萨尔提出来的时候,没人反对,修道院里更是有现成的灌-肠工具。
而还没进门,安德烈主教就听见了吉安的嚎叫声,他笑容加深,快步走向被教士们围观的年轻骑士。
在补充了水,糖分和盐之后,吉安已经醒了过来,但高热还是折磨得他昏昏沉沉的——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足够强壮,年轻,并深得天主眷顾的原因,他对于黄花蒿中的有效成分十分敏感,几乎才下药不久,他的体温就开始下降,身体的疼痛也在减轻。
相比起吉安,希拉克略的情况就差多了,他苏醒了一次,旋即又昏迷了过去,除了皮肤的温度不再那么灼热之外,抽搐,呕吐和腹泻的情况还是有,更糟糕的是,他体内流出来的污物发红。
“接下来要怎么做?”安德烈主教问道,他看着仆人,仆人拿着水盆和铜壶走开了。
“干燥的蒿草研磨成粉,放在烈酒中浸泡十二个小时到二十四个小时,过滤后……服用。”
“现在这样不行吗?”
“不行……”塞萨尔在仆人的服侍下洗手:“老师属于重症,只是口服汁液和……不行。”他想着什么时候要去哈瑞迪那里拿注射器,虽然不够纯粹的提取物会导致器官衰竭——但疟原虫一样会导致这个结果,这是万不得已时才能下的决定。
“我看到还有骑士在不断地走出去——你需要多少蒿草?”
“很多。”
“你想治疗多少人,”安德烈主教终于问出了这句话:“十个,一百个,一千个?”
“教士们给多少病人赐了福?”
“已经有三千人了,实际情况可能更多,以撒人和撒拉逊人不会接受,拜占庭人也未必愿意,还有有些人身上可能连一个子儿都没有,他们也许受过骗,所以就算是教士们声称不会索取任何费用,他们也不会走出来。”
安德烈主教神色严峻地问道:“但你真的要这么做吗?我也听听闻过村庄和军队中发生的疟疾,这种情况着实有些不同寻常——伯利恒并不是一座被荒野和沼泽环绕的城市,也没有众多的水渠与池塘,你也说了,这种疫病并不会从人的身上传到人的身上——”
“是蚊虫,有一种蚊虫可以传播这种疫病。”
“所以你要我们关闭水池,填平沟渠,撒上药粉——虽然药粉不多。”这种药粉听说不久前以撒人进了一些,但等主教的骑士去敲门,发现他们早已离开,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这是个不祥的兆头。
“你怀疑这是一个人为的灾祸。”
“灾祸?不,是阴谋。”安德烈主教说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种看重虚名的人,所以从现在开始,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处理——我是个教士,得到了‘赐受’,虽然也有些麻烦,但如果你能和我说清楚,我也能设法解释一二。”
他没有劝说塞萨尔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只要治愈了宗主教和他的侄子,还有一些重要人物——就像是之前的人们所做的那样,想要遮掩此事就要容易得多。
但数千人——这和塞萨尔曾经做过的事情不同,他之前无论是苦修也好,布施也好,架桥也好,都是建立在一个前提下,那就是这些都与被教会垄断的“医疗”无关。
若是教会愿意,甚至只要一个国王,领主愿意,也可以随时造出这样的奇迹,他们是不会太过介意的——但消除一场瘟疫,让本应死于瘟疫的人得以生还,那就是触动了教会的根本。
别说塞萨尔,就算是安德烈主教,在完成了这件事情后也会受到教会的问责,亚拉萨路有宗主教希拉克略在,但罗马教会肯定会追根究底,从他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知道这种蒿草能够治愈疟疾的,再问到这种蒿草的炮制方法、剂量和使用方法,更是会追问有多少人因此得救,他们都是什么人——基督徒,以撒人,拜占庭人还是撒拉逊人……以及有没有出现什么异样的景象,像是烟雾,闪电,怪叫之类的……
其中稍有不慎,就会被视作在行使巫术,毕竟蒿草并不在教会许可的神圣药草行列中,就算是宗主教,不经允许擅自使用也是违背教会法的。
“……可以吗?”塞萨尔知道,这样安德烈主教会担上很重的责任,他有些犹豫,安德烈主教却摇摇头:“从未出现过同时得到了‘赐受’和‘蒙恩’的人,教会早有定论,若是有人如此,肯定是被魔鬼附了身,还是如同撒旦这样的大魔鬼。”
事实上,如果不是塞萨尔救了他的侄子吉安,他也不会愿意卷入这场是非。
主教的担忧不无道理,塞萨尔也确实如他所说,不是那种贪名好利的人,他痛痛快快的便将接下来的一部分工作交给了主教——但他还是隐瞒了注射器的事情,毕竟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注射器以及疟原虫,根本就是一桩难以理解的事情。
虽然他们已经有了体液说,认为适时的抽取一部分血液能够改变体液的构成,让这四者趋于平衡,同时也能叫这具躯体的主人重新康健起来,但你要和他们说,有着一种微小到即便是受了赐福的骑士或者是修士来看也看不到的小虫子在人类的身体里繁衍和肆虐。
而为了对付它们要从蒿草里提取出一种古怪的东西,而后将这些东西注入到人的血管中去——要知道此时的教士们还不曾接受血管的概念,除非他们学习了异教徒的医学典籍。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