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二月驱蛇虫 (第2/2页)
四方四位副将一瞬间朝这里纵身掠来,却先撞在一杆沉重的铁枪上。李尧身后跟随的持枪男子很沉默,但他扫视一眼就将四人全部纳入视野中,挺枪拔剑,在这一瞬间他同时拆了四招。
而李尧根本没有回眼,就在这一招之间,手中长戟已砸上了金甲将军横起的枪杆,第一戟,其胯下名驹四蹄断折,近乎肉泥般死在了地上;第二戟,金甲将军口鼻喷血,手中长枪拧曲变形,甲片碎落,整个人撞在殿前,碎了七八级台阶;第三戟,李尧一戟捅穿了他的咽喉,令其成了一具破碎的尸体。
攻入宫城深处,他们用了半个夜晚。
李尧提着当朝太子的头颅登上御阶,那道头戴冠冕的阴影庞大得像一座山,或者一头猪妖。
“李——尧?”他慵懒得好像刚刚从醉酒中醒来。
“我来杀你了。”
“我知道。”御座之人这些年仿佛连话也懒得说了,“我知道,你一进城就想杀进这座宫殿,你也准备很久了……但我也懒得理会。”
李尧把太子的头扔在地上,它滚动了两下,被自己的鼻子止住了趋势。
“你想做太子吗……可以。你已经杀了他,那更少了许多麻烦。”御座上的人懒懒道,“你比他强上十倍……我把一切权力都交给你,和他一样,不,比他还多。军权、朝政、江湖……你皆可一手决断。”
他瞧了瞧李尧,似乎有些烦恼于那脸上的冰冷仍未消解,又补充道:“等我死了,你就做皇帝。”
“你什么时候死?”
“唔……我今年九十有二了,道士说,寿约在一百四十三。算来……五十一年吧。”
“我想早些。”
御座之人发出两声猪哼般的笑:“我也是年近过六十,才坐上帝位,也还没有多久呢……不过你有治国之才,想要早些,也非无理之请,早与你十年吧,寿终之前,我想游遍四海三山,求成仙之道。”
“不够早。”
“嗯……”御座发出些沉厚而不满的声响,“二十年?”
“不够。”
“哈哈,那,你要多早。”
“今夜。”李尧缓缓抽剑,“我要你今夜就死。”
“……”
御座上响起骇人的沙沙声。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道。
“皇宫。”
“你知道,什么笼罩着它吗?”
“天意。”
那沙沙声清晰起来了,是那具躯体站起时,肉毯摩擦座位的声响:“那你知晓,万方生灵,玄奇禁行。唯一能在这里自由发挥修为的,是谁吗?”
“皇帝。”
“很好……”那具躯体完全站起来了,他身上没有衣物,但从高天之上、九天之中垂下来上百条绸带一样的东西,缠绕在他的躯体上,那些绸带不知是何材质,但一眼就令人喘不过气来,像有奇异的符号在其上隐现。
“那么,你就死吧。”
他像座山一样倾倒了过来。
李尧后退一步,执戟撑地,把戟尖刺入了他的身躯。
但似乎没造成任何影响,旧皇帝高高举起马车一样的拳头,朝着李尧砸下,真气、灵玄、天地之力一时并行,一拳就足以把其人压成肉泥。
但李尧没有死去,他立在原地,抬起手来,单臂接住了这一拳,甚至一步也没有挪动。
“国玺已经丢了二十年,你真的还是皇帝吗?”身后的御座上,传来了女子微笑的声音,“二十年前,无上天意已经向我谕示,新皇帝的诞生了。”
没人知道这场搏杀如何进行,所有人候在殿外,一天两夜后,李尧才浑身浴血地持着戟,扔出来一颗大得可怖的头颅。
万军欢呼。
那是一次最直接血腥的大位更替,也是新皇帝的诞生。
晨起的朝阳下,李尧沉默地立在血肉遍地的殿里,那些天意的绸带什么血也没有沾上,它们已缠绕在了他身上。
他仰起头来拽了一拽,没有任何阻塞;向上望去,也看不见源头。带着它们,他自由的行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但他心中升起无限的忧虑,他有些忧伤地看向身旁的女子。
“现在,轮到咱们啦。”赵白璧笑了笑,她仰头望着这残破的宫殿,“该修的地方得修一修啊。”
“人死得太多了。”李尧轻声道,“几年之内,北边一定会趁虚而入,四方不定,五家也会索要说法……除了这个位子,我们什么也没有。”
赵白璧伸出两根食指,点住他两个嘴角,一推推出个假笑:“别那么忧虑吗,事在人为,你还记得,二十年前我给你偷包子吃的时候,你立下的豪言壮语吗?”
“……我想,建功立业,改变这个天下。”李尧思绪好像也飘飞出去,于是假笑带上些真笑了。
“对嘛!现在,离你的壮志大大近了一步啊。”
“还有,永远做白璧的小弟。”李尧做出回忆的样子,“我最喜欢白璧了。以后打了天下,把什么都给白璧。”
“……烦人。”赵白璧扭了下头,又轻轻张开胳膊,笑道,“好了,明日愁来明日愁。来吧,姐姐抱抱。”
李尧微微一笑,走上前去,却是轻轻把女子抱在了怀里。
在不知多久的安静中,他听见她小声道:“我们立上了这里,可就再也逃不了了。”
“这些东西把你缠住,我也带不走你了。要么功成,要么就一起死在这里吧。”
……
……
裴液和李西洲静静立在这里。
静谧了二十三年的秋千上,裴液第一次见到女人的容貌,她非常像李西洲孩子气、矫健的那一部分,又多了些灵气与异美。
她就静静坐在秋千上,头倚着花藤,身上裙裾如纱如雾地飘荡着。
她已经死去很久了。
阖着眸子,轻丝般的长发,脸上还隐约能看到一些浅淡精致的鳞片,肘上的鳍像飘荡的彩雾,一条修长的鳞尾延伸出来,坠入洛神木桃的花丛中。
这幅样子一定很少、或者从没有人见到过,而这具身体也已经快消失了,但它不是腐化,而是变成了花。
看不见任何尸骨一样的东西,她好像全然由灵气组成,死后就化在水里。从她的头发间、裙裾上,都有洛神木桃开放出来,再往下则蔓延到鳞尾上的每一枚鳞片,像是团团簇簇淌出了一片花流。
整片宫城蜃境的洛神花,最终都汇聚在这里。
“渊客筑室于岩底,鲛人构馆于悬流。”
这是她的鲛馆,她出生和死去的地方。
所有抵达这里的人应当忏悔,不该打扰这场仿佛永远不会终止的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