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9章 略同(2)(五百盟加更) (第2/2页)
贾酂神色阴晴不定,负手而立,低声道:
“他吃一堑长一智,已不好对付了!”
李阙宛静静听着,负在身后的手轻轻掐算,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却隐约有了疑虑:
‘姜辅罔…似乎有什么遮掩,算不到此人…’
……
大赵帝都。
夜色正浓,寒鸦啼切,这宫阙之中显得寒冷凄清,淡金色的楼台闪烁着淡淡的光彩,深宫之中,灯火仍然在闪烁,乐声阵阵。
灯火明亮之间,依稀可以看到高处的牌匾上字迹飞舞,如同金铁勾勒:
【戡平殿】。
此殿乃是赵昭武帝亲自督建,坐落在【至功宫】旁,当年与诸将军与此地商议讨灭之事,极为风光,后来帝王陨落,成了圈禁废帝与礼宗之地,此后数代,赵帝都在此宫中享乐,反倒成了歌舞之所。
云烟飘渺,仙歌阵阵,上首的金座上正瘫坐着一中年男人。
此人容貌还算得上豪放,只是双眼迷离,神色轻浮,软塌塌地瘫着,反倒让显得浪荡了,身上的威武服饰早已褪下,只着了一袍白色单衣,坐在主位上。
正是当今赵帝,父戚顽。
大赵自昭武帝陨落,早早失了帝王权威,大赵三司解散,帝权崩溃,那一道放在【至功宫】主殿大梁上的『身夔』金性被扶持的赵礼宗亲手献给了大慕法界的【元适】,成就了后来的【金躯雷音无漏法相】。
这位法相住到栴檀林里头去了,只留下一代代赵帝,留在这个空盒子里,沉默地注视着面前的歌舞。
一如他父戚顽。
这位帝王醉眼迷离,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常说魏恭帝可怜可叹,可倒还不如这样死了痛快,好歹提起大魏和魏帝有敬畏和威名甚至是恨意。’
‘而不是笑料。’
在意识迷蒙之间,剧烈的的胄甲碰撞声响起,铿锵有力,清脆动人,带甲的将军就这样迈入殿中,引得左右的宫嫔惊慌跌倒,一片混乱。
父戚顽仍然醉倒在帝位上。
相李恒冷漠地踏着殿内的酒水,一路直勾勾走到了主位上,勉强地拱了拱手,道:
“陛下,诸臣有请!”
父戚顽鼾声如雷。
相李恒并不意外,他伸出手来,将摆在御座旁的金觞拿起,随手泼在父戚顽面上,冷冷地道:
“陛下。”
父戚顽骤然惊醒,他迷茫地望了望四周,一只铁手已经攥住了他的背,如同捉一只小鸡般将他提了起来。
相李恒不过筑基,而大赵皇帝、他父戚顽——甚至只是个练气。
这实在是可笑,他父戚顽作为太子时,十二岁就修毕了六轮,却没有人记得他这个太子,一直拖到了十六岁,他在父亲赵哀帝父戚畎面前哭诉时,这个醉醺醺的父王才想起来这件事,找了个护卫,让人家勉勉强强取出来一份灵气。
这就是他父戚家——释修胯下的帝王。
相李恒将他强行提起,甩在地上,这才听见那将军的寒声:
“陛下!要让诸紫府久等了。”
“不是还没有到上朝的时候么…”
父戚顽这才醉醺醺地把衣物穿上,脚步踉跄的往外头走去,受了大殿门口的光照,只觉得刺眼至极,忍不住摇头。
可很快就阴暗了,大赵的帝宫永远是阴暗的,父戚顽软软的靠在那帷幕之后的帝座上,感受着那又一次侵入骨髓的寒气,坐了好一阵,突然发现整个大殿中根本没有人说话。
他睁开眼皮,发觉一众和尚高高挂起,要么双手合十念着经,要么一个劲的饮酒,只有几个修士缄默着跪在大殿里。
“陛下!魏王…攻克襄乡了!”
这声音在大殿中回荡,语气客气得像在报喜,父戚顽迟钝地摇摇头,道:
“孤…不记得封过魏王…”
一旁传来女人的笑声,宗嫦道:
“陛下,是大宋的魏王!”
父戚顽好像清醒了,道:
“喔…是头首说的…魏孽…”
宗嫦笑得更大声了。
“好…”
那端坐在侧旁的和尚神色一瞬阴沉起来,似乎从来没想到这个蝼蚁一般的东西还能在这个时候恶心自己,他阴郁地扫了帷幕一眼,转而道:
“姜、吕二修何在?”
底下人道:
“已不知所踪,吕抚真人…似乎已经被魏王镇压了!”
这话威力极大,让众人寂然,江头首怒极反笑,道:
“至少有两座紫府大阵,打不过也可以退走,好歹是吕氏后人,就这样被人镇压了!真是…丢了…”
他这话才要出口,一下睹见宗嫦的目光,终究闭嘴,道:
“如今伪宋兵分三路,分袭诸地,拓跋岐野已经被拖住——莲花寺可有消息前来?”
那属于善乐道的位置赫然空空荡荡,不仅如此,其余几道没有一个肯抬起头的!
如果说当年江淮之争的时候,诸释对南下有极浓厚的兴趣,如今随着白乡谷、咸湖两场大战结束,七相对南下的意愿已低到了极点…更别说抵御南方的修士了!
对释修来说,好处无非就那么几处,要么是渡化他修、渡化民众,要么是增广释土,到了最次的地步,才是捡几个好苗子自己带回来。
可洛下是什么地方!
‘跑去那里白白拼命,既不能渡化修士,洛下的百姓也不可能给我释修,完全没有增广释土的可能…就连遇到了什么好苗子,也因为是那几个世家的人,想要带回来一个都难如登天!’
哪怕是一向热衷于南事的大欲道此刻都低眉冷笑,一旁的略金当年是跟法常南下的,对明慧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情感,见了这模样,立刻道:
“听说邺桧带人去了,善乐道当年损兵折将,至今元气未复,恐怕是腾不出人手过来了!”
‘放屁,就他家躲得最好!’
江头首对他还算友好,眼看他默默帮善乐道说话,也懒得多说,只道:
“洛下之事,绝不能坐视,请贵道先行前去梁川。”
略金低眉道:
“金地丢失,这些年…道中很是尴尬,恐怕腾不出多少人手。”
江头首不去答他,转头道:
“酂门不易丢失,酂门之外的土地却不能拱手相让,各家都点出些人来罢——免得我来点!”
宗嫦端坐在侧旁,有些幸灾乐祸地道:
“公孙将军是一定要去的!”
此言一出,如同不存在一般站在角落的公孙碑面色骤变,上前一步,眼神中有了不满之色,道:
“宗道友端坐此地,真是好自在,光叫我们这些人出去迎敌!”
公孙家没有靠山,公孙碑在赵廷中一向是低调的,若说放在前些年,宗嫦让他出去迎敌,咬咬牙也就出去了,可如今是什么情况?
‘李周巍连戚览堰都杀了!我与他宿怨已久,贸然出去,必然丢了性命!’
他终究势弱,只顶了宗嫦一句,立刻转向江头首,低声道:
“恐怕要大真人带队,方能遏制此獠!”
没了治玄榭,江头首当然知道如今赵廷的凝聚力有多弱,面对公孙碑的示好,他更是连连点头,颇为赞同,只道:
“拓跋岐野既然被拖住,持广真人可有消息?他不正在黾池修行么,请他去梁川山罢!”
“那还是要问拓跋氏…”
江头首问了这一圈,心中略有发寒。
‘杨氏这个时间,选得实在太好了…姜俨闭关,一路奇袭恐怕能直接打得洛下空虚,一旦失了先手,还能有多少能力夺回来…’
‘也就保个梁川山而已!’
他心中渐渐阴沉下来:
‘陶氏不满已久,倘若我等有防备,还能挟持着他们迎敌,可如今被人打到了门前,恐怕没有长久抵抗的心声,只是博野…不能再丢了!’
这一点他看得明白,大宋如今逐渐强势,襄乡接壤宋蜀二国,拿下博野,还有与蜀地合力一地的可能,若是博野也丢了,两边今后只能在攻打的时间上策应了!
他能坐在这个位置,这一点还是看得透的,阴沉沉地站起身来,终于下定了决心,道:
“我带人随你去一趟!”
此言一出,连宗嫦都侧目来看,公孙碑却如释重负,长长一叹,显得欣喜不已,道:
“如此一来,必然能遏制此贼!”
江头首却神色阴沉,最后环视了一圈大殿内的诸家,尤其在空荡荡的慈悲、善乐两家席位上看了,咬牙切齿,道:
“不来就想躲过去?想的倒是美,真当我大羊山是摆设不成!”
底下诸修皆低头,不想答他,江头首愈发怒起来,冷笑道:
“诸位等着罢——他日被白麒麟杀了摩诃,踏破了庙宇,休怪我大羊山不曾尽力!”
……
自称昀一地出,山势渐缓,寺庙遍地,佃户众多,又过了大片田地,方才隐约有山势起伏,金碧辉煌,灯火闪闪,白雾飘渺,如同仙境,上书三字:
【莲花寺】
此地一向光明恒持,灯火终日不歇,石台之上高僧讲道,很是热闹,可随着天边的阴云不断逼近,这座多年没有战火的寺庙也显得混乱,或窃窃私语、或沉神念经,弥漫着不安的氛围。
高处的和尚身材高瘦,双手合十,目光沉沉地望着远方,看着那在天际不断弥漫的阴云,显得惊疑不定。
在他身旁,却站了一小沙弥,生的十分俊俏,气度不俗,一同他望着南方,时不时能看见漆黑阴云透出的释光,很是踌躇。
高瘦和尚眉头紧皱,道:
“若不是师尊闭关修行,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些人在这里耀武扬威!”
小沙弥道:
“大师兄息怒…我看他们也不是奔着我们来的,拓跋岐野手忙脚乱最好…”
“明慧…你这话不对,我怕的是明孟!”
这位莲花寺首徒明臧长叹一声,目光牢牢盯着云层,似乎准备随时出手,道:
“他修为还低,谪炁可怕,倘若他出了什么事,我怎么给师尊交代!”
这小沙弥赫然是在当年大战中逃得一命的明慧!
善乐道的法门颇有些门道,他如今明显是一副破后而立的模样,只是当年伤的实在太重,此刻看起来还是很虚弱。即便相貌大变,那股鬼鬼祟祟的气质依旧没变,听了大师兄的话语,心中暗暗苦笑:
‘师兄啊师兄,别说师尊在闭关,就是他不曾闭关,如今也只能像我们一样在这站着…飞出去要是撞到了李周巍,是打还是不打?’
他口中劝道:
“师尊闭关前留的信,说的是勿生事端,就怕其他人借着算计我们来干扰师尊…大师兄万万不能冲动——我看他们也是试探,否则怎么会派这两个紫府初期的女真人来?”
终究是这句话劝住了明臧,他神色复杂,只能专注着随时准备救援,明慧却鬼头鬼脑地张望着,正要言语,却忽有感应,细细掐算,骤然而惊。
一旁的师兄也同样回过身去,却见两人面前凭空浮现出一抹金色,渐渐凝结成符,纹路清晰,带着片片金芒。
‘大羊山的命令!’
哪怕两人心底都对那些人很是不屑,可大羊山究竟是栴檀林派人建立,名义上的释修共尊之所,尤其是这通过释土而来的命令,除非是一道量力亲自发话,否则不能轻易违背。
两人一起行礼拜下,便见着渐渐有金光洒落,明臧侧耳倾听,良久皱眉道:
“洛下?!”
明慧面色变化的却更快,心中大骇——这赫然是调动自己师兄明臧前去洛下的命令!
明臧可不是常人!作为莲花寺首徒,他历六世多年,已经准备突破七世,又是莲花寺的首徒,按理来说,大羊山可不会直接调动,打扰他修行,是要请来山上细细详谈的!
他骇道:
“他们这是趁师尊不在…有意为之!”
明臧目光阴沉,一时间没有回答,明慧一瞬不复方才的轻松写意,他心中更清楚一件事:
‘既然伐赵,魏王一定在,眼下没有他的影子,十有八九是去洛下了!’
如果堇莲没有闭关,自然还有婉转的余地,可正如北边猜不到大宋会这个时候发起北伐,堇莲也想不到李周巍会这个时候去攻打洛下——自然是利用这个时间去完善法身了!
明慧呆滞一瞬,目光终于移向自己这个师兄,暗暗苦起来:
‘师兄…我们一寺上下的性命,可要捏在你手里了!’